未敢抬眼,餘光瞥見前面洞開的殿門,剛到廊下,就聞見了一縷濃梅香飄散出來。
聖上得知他們來了,從內室出來相見,也好奇於怎樣的女郎,能解鬼筆鵝膏的毒。等見了人,不由感到驚訝,本以為是個有些年紀資歷的女子,沒想到看模樣,不過十七八歲光景。
神域向聖上長揖,「臣引向娘子,叩請陛下安康。」
南弦雙手加額,肅拜下去,「妾向氏,叩請陛下安康。」
聖上抬了抬手,「免禮。」復又道,「向副使的醫術,當初在太醫局就是最拔尖的,沒想到向娘子女承父業,也好,不枉費了向副使的滿腹醫道。」
南弦呵了呵腰,「陛下抬愛了,妾不過習得一點皮毛,不敢班門弄斧。」
聖上卻一笑,「什麼樣的皮毛,能將馮翊王從鬼門關拽回來?向娘子不必自謙,身有絕技,就該渡人苦難,朕也是久仰大名,今日才宣見娘子的。」
與皇帝說場面話,對於南弦來說是煎熬,她更願意拿醫理論長短,即便是聖上想檢驗她的醫術也好。
神域知道她不擅交際,便對聖上道:「陛下宣召幾個有痼疾的,讓向娘子診斷診斷吧。」
聖上卻說不必,「朕近來夜裡不能安睡,正想召人看診,既然向娘子在,就勞煩向娘子吧。」
南弦應了聲是,退讓到一旁,請聖上落座。那繁複的夔紋袖襴被翻轉起來,養尊處優的男子,即便人到中年,皮肉也還是作養得年輕人一樣。
搭上脈、觀氣色、聽聲息,仔細分辨。脈細數,舌質淡,舌苔白滑,僅憑這些就能斷定了,是陰少精虧、腎肺氣虛之症。
但是怎麼說呢,那是帝王,是龍體,說他「那個」不行,會不會立刻被推出去斬示眾?
所以得找個委婉的說辭,南弦斟酌片刻道:「陛下平臥時,可是常覺得心悸煩躁?妾觀症狀,應當是肝鬱氣滯,心陰受擾所致,宜益氣解郁,養心柔肝,只要長加調理,症候自然會減輕的。」
這種論斷已經是老生常談了,太醫局的人也是這樣說的。
聖上讓她診斷,就是想驗證她能說出什麼所以然來。神域將她誇成了神醫,如果她的論斷和那些醫官一樣,那就說明自己確實沒有大礙,也相信加以調理,還是有希望的。
人啊,有時候就是這樣,願意自欺欺人。
聖上龍顏甚悅,「向娘子身為女子,醫術竟不比太醫局的醫官們差,所說的症候全都印證了。如今這顯陽宮中,只有咒禁科使用巫女,朕不信鬼神那一套,若是將后妃娘子們交給向娘子診治,向娘子覺得如何?」
南弦俯道:「妾跟隨家君學習醫理,平時只在民間替內宅女眷看診,唯恐醫術粗陋,耽誤了貴人娘子們。」
聖上卻很開明,「好與不好,且試一試吧。本朝沒有入職太醫局的女侍醫,娘子是良家子,也不會受困宮中,你只管放心。就當尋常給人看診,宮中娘子們見大夫是位女郎,縱是有難言之隱,也會願意告訴娘子的。」
南弦來前心裡作好了準備,想必推脫不過去。既然聖上這麼說了,就不能再不識抬舉了,福身道了聲是,「妾會為宮中娘子建醫檔,一切診斷絕不外傳。」
可見是個懂規矩的,聖上點了點頭,復對神域道:「昨日的事,朕與皇后商議了,皇后正想見一見你,你就帶著向娘子,將她引薦給皇后吧。」
神域拱手道是,領著南弦退出了太極東堂。
一路上不必內侍引領,神域去過皇后的含章殿,徑直帶她走在朝北的夾道里。
日頭升高了,昨夜的水氣早就蒸發得乾乾淨淨,又是酷暑難耐的一日。好在兩掖宮牆高,可以走在道旁的陰影里。
南弦還在咂摸聖上剛才的話,「什麼叫不比太醫局的人差?聖上似乎有些看不起女醫,世人也覺得女子做什麼都不如男子。」
神域舒展著眉目寬解她,「別人怎麼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姐的醫術最高明。沒有阿姐,我活不到現在,我欠阿姐一條命。」
動輒欠命,這報酬也太嚇人了,南弦耿耿於懷的是其他,「我不要你的命,你只要記著,把前幾次的診金結一結就行了。」
【作者有話說】
第16章擔心我自己。
神域訝然,「難道之前幾次的診金都沒付嗎?」
南弦說當然,「一次都沒有。上回你們送了很多酬金過來,要讓我去貴府上當女醫,我不曾答應,你們就連著診金一塊兒拿回去了。後來兩次為唐公看診,客氣倒是很客氣,卻也還是沒有付診金。」
神域心裡笑個絕倒,口頭上卻要殷殷地打招呼,「實在對不住,這傖業也不知是怎麼辦的事,等我回去,好好訓斥他。我們這樣麻煩阿姐,深更半夜地讓阿姐奔波,還不付錢,實在說不過去。今日回去之後,我讓人包好診金送到貴府上,一定分文不欠。」
南弦一本正經說好,「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何況我們是正正經經的醫患。我若不收錢,怕你面子上過不去,所以還是核算清楚為好。」
神域一迭聲說是,「今日被阿姐一提,真是鬧得我好沒臉,實在對不起阿姐了。」話說罷,又調轉回來詢問,「阿姐覺得,是當我府上女醫好,還是進宮為貴人娘子治病好?」
南弦瞥了他一眼,「難道我在你府上任職,你就不會將我舉薦給聖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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