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弦心想,酉正三刻不接診的老規矩,往後怕是守不成了。也罷,世上哪有大夫看時辰為人治病的,不都是急事上門,有求必應嗎。
因為先前的談話,自己與這頭又親近了幾分,人嘛,相處的次數多了,必會賣些情面,就像對待太常丞娘子她們一樣。何況因上一輩就有很深的交情,到了她這裡,也不能等閒視之,南弦頗為體諒地說:「我明白小郎君的意思,還是因為信得過我,才會一有變故就想到我。我呢,女子為人治病,其實多有限制,看得最多的是閨閣中的頭疼腦熱,沒有治過大病。這回遇上唐公這樣的病例,也給了我磨礪的機會,我非但不覺得麻煩,反倒要感謝你呢。」
神域聽了,似乎有些驚訝,微微張著口,那模樣有幾分呆怔與天真。
南弦一笑,抬了抬下頜,「安排個人送我回去吧。」
這種事,不用假他人之手,神域道:「阿姐是我接來的,理應由我送回去。」
他率先下了台階,回身叮囑:「阿姐小心腳下。」
唉,其實是個很體貼的孩子啊,正因為身世坎坷,每一分對人的真誠,都讓人感到心疼。
南弦道好,跟隨他往門上去,途中聽他說起自己現在的忙處,說在度支署任度支尚書,監管國家財政事務,監督財政收支。
但凡和錢沾邊的事,大多令人不安,連自己的家都不好當,何論當皇帝的家。
南弦斟酌了下,雖然道理很淺顯,但就算自己多嘴吧,也要善意提醒一下,「小郎君職上多留心,遇事不能自己一個人拿主意。」
神域說好,踱著步子嘆了口氣,「度支署看似是個肥缺,實則兇險得很,稍有不慎就會被人參一本。我原本不想領受,但聖上召見,又親自委任,我不得已才接下的。」
南弦說:「既來之,則安之吧。聖上既然大費周章將你找回來,就算礙於宰執們的口眼,也不會將你怎麼樣的。」
說著到了門上,驚奇地發現張媽媽與蘇合竟在那裡候著,她「咦」了聲,「你們怎麼追來了?」
張媽媽與蘇合向小馮翊王行了禮,忙把南弦迎出來,張媽媽切切道:「娘子走得急,不曾帶上近身伺候的人,大晚上一人在外不方便,恰好蘇合認得來王府的路,婢子便與她一道來了。」說罷又問,「病患治好了嗎?」
南弦道:「暫時沒有大礙了。」
蘇合接過邊上婢女手裡的藥箱,挽了南弦的胳膊道:「那小娘子,咱們回家吧。」
神域看上去有點失望,但也只是一瞬,笑著說:「我原本要送阿姐回去的,既然貴府上有人來接,那就再派幾個人跟著,護送阿姐平安到家吧。」
南弦說不必,「送來送去,天都亮了,我們自己回去就行了。」
神域也不反駁,送南弦登上了馬車,偏頭向傖業使了個眼色。
傖業微微呵了呵腰,照例安排人左右護衛,神域站在階前目送馬車走遠,方踅身返回門內。
徑直去唐隋榻前侍奉湯藥,唐隋說:「我大好了,你不必在我這裡守著,快回去歇著吧。」
神域沒有挪動,接過婢女手裡的蒲扇慢慢替他扇風,一面道:「我不困,再陪阿翁一會兒。」
唐隋聽後阻止,「我不是說了嗎,以後不讓你叫我阿翁了,先馮翊王才是你阿翁。」
可神域卻並不應承,垂眼道:「阿翁永遠是我阿翁,您願意我認祖歸宗之後,反倒成了嗎?」
唐隋頓時一怔,細想也無奈,也只好由他去了,不過再三告誡,千萬不能在人前這樣稱呼。
他笑著應了,溫存道:「阿翁快睡吧,回頭我讓人送一架躺椅進來,今晚我住這裡。」
唐隋也睏倦了,點了點頭,便合上了眼。
第二日起身,天光已經大亮,神域去他病榻前觀望,見他還睡著,便悄然退了出來。
磨磨蹭蹭,直等到辰末方入宮,今日有度支署的朝議,他作為度支尚書並未出席,這讓聖上很是惱火,派人在宮門上盯著,一旦見到他,就勒令他即刻入式乾殿回話。
「是。」他應了聲,整整冠服,跟隨內侍入了雲門。
一路順著夾道往北,式乾殿在太極殿之後,是聖上日常起居之所。自從他入度支署任職之後,往這裡跑的次數勤了好些,從一開始的謹小慎微,逐漸變得從容起來。
當然,皇帝畢竟是皇帝,即便神域很記仇,即便他清楚知道他的父親殺了自己的父親,但在面見時候,心裡的怨恨必須深藏起來,照例是一派恭順面貌。
邁進門檻,他向殿內的人長揖下去,「陛下,臣因私事耽誤了朝會,請陛下治罪。」
長案後的聖上抬起眼來,神家的人都有一雙妙目,即便當今聖上已經年近不惑,那眼神依舊清冽透徹,微微一瞥,即能洞察人心。
神域向下又俯三分,殿上一片寂靜,想必聖上是在按捺怒氣吧,斟酌這剛尋回來的骨肉至親擅離職守,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和手段處理。
神域一直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聖上不發話,他不能直起身。
等了好半晌,才聽聖上道了句「免禮」,那高坐龍椅的人從長案後走了出來,頎長的身量,尚算和藹的面容,倒也沒有疾言厲色,只是問:「今日有大朝會,你不知道嗎?滿朝文武皆在,只有度支尚書不在,到了言官的嘴裡,你就是枉顧朕,枉顧朝綱……」說著頓了頓,倒像是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唏噓著說罷了,「你剛回朝不久,想來還不能適應,等時間長了,一切便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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