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她從來不曾對識諳表露過什麼,只是識諳遠行前打對她說,如果遇見心儀的男子,等他回來為她做主,這就已經委婉表明心跡了。
當時南弦嘴上應著,心裡小小難過了一下。不過少女情懷也懂得退而求其次,如果他只拿她當妹妹,那麼自己就悄悄喜歡他吧。
姐妹之間說笑,南弦怕聊得太深,今晚睡不著,急於把話題從自己身上引開,便問允慈,「你日後要找個什麼樣的郎子呀?」
允慈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半倚在榻上,扒著她的胳膊仰望她,「阿姐看,我該配什麼樣的郎子?」
南弦絞盡腦汁,說不出來。
允慈一下就笑了,「我知道!」她乾脆枕在南弦腿上,比劃著名手說,「雖然我什麼都不是,但在阿姐心裡,天王老子配我都差點意思。」
噯,就是這種感覺!
阿娘走後,阿翁沒有再續弦,允慈是南弦一手帶大的,姐妹之間的情分非比尋常。
……
陷進回憶里,思緒拉得老遠,忽然察覺蘇合拽她,才發現已經進了查下巷,馬車停下來,停在了向宅門前。
車簾被打了起來,張媽媽一直帶人候在門上,見她回來忙把人接進了門內。
「小娘子凍壞了吧?」張媽媽把手爐塞進她懷裡,絮絮道,「這鄭國公府也真是強人所難,半夜三更把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強拽到府里接生,說出去貽笑大方。雖說疾不避醫,他們是坦然得很,卻實在難為我們小娘子。」
南弦不能吐露內情,只得含糊應付:「這件事不要說出去,免得被人笑話。」
張媽媽頷不迭,催促著:「快進去吧,天色不早了,換了衣裳好睡覺。」五六十歲的人了,眼睛卻很尖,一下子精準發現她裙裾上濺到的血跡,抱怨不止,「這麼大的陣仗,怕是嚇著小娘子了……」
南弦笑了笑,「醫者哪能不見血呢。我不曾被嚇著,媽媽別擔心。」
這是她習慣性的口頭禪,「別擔心」、「不要緊」,好像萬事萬物在她眼裡都是等閒,沒有什麼是值得操心的。
張媽媽一路把人送回後院,剛進院門就見允慈鶴一樣站在檐下,插著腰來迴旋磨打轉。
忽然看見南弦,高高喚了聲阿姐,張媽媽便退出來,順手將院門闔上了。
允慈對她拓寬了醫路感到很奇,詫然問:「阿姐,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接生?生的是男是女啊?」
南弦搖搖頭,把屋裡侍立的婢女都支出去了才道:「不是真的接生。你還記得阿兄臨走說的『故人』嗎?那位故人有難,請我去救命呢。」
關於這位故人,識諳些微說過一些,總之就是千迴百轉,故事套著故事。
如果沒有猜錯,今日救的人,應當是馮翊王的遺腹子。
本朝傳承了八世,到睦宗那代起子息艱難,睦宗便有意從兩位堂兄弟的兒子中挑選繼任者,收為養子。
當時皇伯魏王有兩個得意的兒子,一是肅宗,另一個就是馮翊王。要比人品才學,當然是馮翊王更勝出,但木秀於林,到了無邊權力面前,親兄弟也會反目。
肅宗彼時有實權,唯恐馮翊王占了先機,便羅織罪名想置馮翊王於死地。馮翊王那年方才弱冠,知道自己難逃一劫,把懷著自己骨肉的女官,託付給了信得過的門客。
現在想來那位門客應當姓唐吧,為了名正言順,娶了那位女官。阿翁因與馮翊王頗有交情,知道內情,那位女官產子時,阿翁在門外候了一夜,以備不時之需。
原本凋零的一脈完全可以置之度外,可惜今上遇見了睦宗一樣的問題,御極十二年,後宮上百,卻顆粒無收。
朝野上下急成一團,因為今上尚在壯年,不能催促他選賢過繼,但宰執大臣們很有辦法,一次大宴時安排了一出雜劇,讓三個伶人扮作秀才,一個自稱上黨人,一個自稱澤州人,一個自稱湖州人。
小唱角兒問上黨人,家鄉出何藥物,上黨人說出人參。
問澤州人,澤州人說出甘草。
再問湖州人,湖州人說出黃櫱。
小唱便大哭起來,「如何湖州出黃櫱,黃櫱最是苦人兒。」
其中深意已經很明白了,早有傳言說馮翊王遺腹子流落在湖州,如果今上終有一天要託付朝綱,與其從旁□□里找補,不如尋回遺珠。
畢竟那才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神字,今上與馮翊王的兒子,可是親得不能再親的堂兄弟。
今上會算帳,便「感悟傷懷」,下令把人召回建安。可朝中勢力錯綜複雜,流落在外的人能不能順利認祖歸宗很難說。生死攸關時總離不開回春妙手,於是阿翁託付了識諳,識諳又託付了南弦。
允慈得知後嗟嘆,「世上還真有這些陰謀詭計啊。」
南弦說怎麼沒有,「如果人人有情有義,馮翊王應該還活著吧。」
好多事情都是環環相扣,若不是有家裡人的託付,她不會參與進這件事裡來。既然已經插手,那麼救人就得救到底,晚間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便起身收拾停當,讓人套了馬車,重趕往清溪。
允慈追了出來,一面扣上斗篷,一面急道:「我陪阿姐一起去。」
南弦說不,「這事兇險得很,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在家裡替我打掩護,萬一有人找我,好替我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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