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洪魁死在了詔獄之中,他的屍身由桂香領了回去安葬,趕車的正是她那男人,而洪府的一眾妻妾全數遣散,三間車馬行歸了幫眾。
那包袱裡頭的東西,牟彪帶回了家中,打開來看,裡頭全數都是洪魁這麼些年來的手札。
深夜的書房之中,牟彪與四蓮臨窗而坐,小夫妻在一盞油燈下頭,一起一頁頁翻看,洪魁小時家貧並未識字讀書,是到了宮中之後,在宮中跟著老太監學了一手極漂亮的台閣體。
字雖漂亮歸整,但小夫妻卻是越看越心驚,待到最後看得牟彪額頭上青筋暴凸,咬牙切齒,
「砰……」
他一拳頭捶在了几面上,嚇得四蓮手上一抖,
「嘯林?」
牟彪抬眼看了看她,一轉身光著腳下了地,負手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不停走動,
「我們以前也是知曉他與那拐子幫有些勾結,只當他當時是為了大位,迫不得已,卻是沒想到,原來他居然介入這麼深了!」
怪不得!這拐子幫在京城屢盡不絕,原來拐子幫的靠山裡頭還有宮中的這一位!
而這洪魁的車馬行,便是與拐子幫勾結,暗中運送過不知多少被拐賣的兒童婦女!
四蓮看得也是連連嘆氣,
「張太后也算得為兒子用心良苦了!」
說實在話,這世上要說做生意甚麼最賺銀子?那一定就是律法上頭不許做的!
比如人口販賣,比如賣私鹽,私開礦產,私自出海貿易等。
當然以太子的身份,能撈銀子的地方自然是不少,可那時節弘治帝正不錯眼的盯著太子,等著他犯錯,好給自己最愛的兒子騰位置,太子不能妄動,張皇后更不能妄動,所以賺銀子的事兒,只有私下裡暗中進行,且要想快擴張賺銀子,那便只有與黑道勢力勾結,所以那時的張皇后挑中了拐子幫。
東宮自然是不會出面的,出面都是這些暗中的棋子,兩下相互勾連,紅利大家一起分,倒很是賺了些銀子!
洪魁便是兩邊的中間人,後頭拐子幫惹了錦衣衛,被錦衣衛四處追剿,他們也不知從何處察覺出了洪魁後頭的靠山頗有來頭,走投無路之下花了重金求助於洪魁,那時節太子也是處境艱難,兩廂一拍即合,不過拐子幫提出要見一見真正的幕後之人,才有了四蓮撞見那一幕……
再之後拐子幫化整為零,消失在了京城地界,而牟彪也是心裡知曉,他們不過蟄伏在暗中活動,並沒有真正消失……
洪魁也不知出於甚麼目地,也許是為了自保,也許是為了緊要關頭說不得還能敲一筆銀子的打算,他將雙方每一筆交易都記錄了下來,今日這東西卻是落到了牟彪的手上,看得他虎目圓睜,牙關緊咬,
「他可是太子……可是儲君……這天下人都是他的臣民,他居然……他居然……」
說到這處又是一拳打在身邊的八仙桌上,
「砰……」
一聲,震得桌上的茶壺茶東倒西歪,外頭的丫頭們聽見動靜,終於忍不住湊到門前詢問,
「爺,夫人?」
四蓮看了外頭一眼,揚聲道,
「無事,你們都下去吧!」
「是!」
牟彪經這一打岔倒是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強壓下了心頭的火氣,恨恨道,
「這也是報應,讓他子嗣斷絕……無人繼承大統!」
為人君者不行仁義事,活該受天譴!
四蓮看了也是連聲的嘆氣,
「這樣的皇帝……」
這樣的皇帝實在不配為人君,自家夫君又何必為他賣命!
「嘯林打算怎麼辦?」
牟彪沉默不語,負手走到了窗前,吱呀一聲推開了窗戶,外頭冷風呼嘯著灌入了房中,吹得人一個激靈,牟彪目光投到高牆外漆黑的天空處,吸了一口氣低聲道,
「四蓮,你先去睡吧,我心裡亂的很,讓我好好想想吧!」
四蓮下了榻,裹緊了身上的衣衫,見丈夫立在窗前,下頜緊繃,目光陰晦,她心知丈夫心裡此時怕也是複雜難明,一時不好決斷,便過去在他身後輕輕抱了抱,
「我先去睡了,你……小心身子!」
牟彪點了點頭,看著妻子嬌小的身影轉入了內室,自己轉頭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北風呼嘯,寒夜難捱,此時城外還有無數衣衫單薄的災民,在寒風之中抱成一團互相取暖,而明日待得他騎馬巡城時,又會在擠成一堆的災民當中,拉出幾具被凍僵的屍體……
他在窗前佇立良久……
之後轉身從柜子的暗格里找出了一個盒子,打開裡頭取出裡頭最上頭的一封書信,他展開來,上頭熟悉的字跡寫道,
「嘯林吾兒見字如面,為父在外一切安好,近來已游遍爪哇島一地,發覺此處物產頗豐,氣候與我中原大不相同……」
一封信上全是敘述海外風光,最後結局又寫道,
「為父以前在中原時,自詡算得見多識廣,到海外才知目光短淺,以前只知拘於一時一地,陷於那廟堂之爭,以至勞心勞力,苦不堪言,如今海闊天空,憑你鷹翔魚躍,才方知世界之大之廣,吾兒若是困於廟堂之中不得一展抱負,何妨與為父相聚……」
……
四蓮回到了內室,終於還是睡不安穩,等到三更天悄悄起身去了書房,輕輕推開房門隔著門縫一看,卻見得丈夫正端坐在火盆之前,將那洪魁的手札一頁頁的投入了火中,丈夫的面龐在火光之中時隱時現,眼神晦暗變幻,神情木然之中又透著隱隱的悲憤,四蓮暗暗嘆了一口氣,轉身回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