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賈家人回到楊花胡同時,已經是未時末了,二蓮當先下了車,便見著緊閉的賈家大門前蹲著一個人,那人穿了件半不舊的青布襖子,腳下穿了雙厚棉鞋,上頭滿是泥巴。
「二蓮!」
那人見著二蓮,忙起身過來,四蓮幾個6續下車,見著那人先是一愣,繼而臉上現出憤恨之色,
「哼!」
四蓮冷哼一聲,轉過臉不搭理他,之後賈金城與向氏下來,那人上前行禮,
「岳父!岳母!」
賈金城陰著臉勉強嗯了一聲,向氏上下打量二女婿,見他是空著手來的,臉上當就就不好看了,當下出言嘲諷道,
「喲……二姑爺,您這是打哪兒來的呀,怎得腳上全是泥,嘖嘖嘖……連身上還有,莫不摔了一跤,把這拜年禮給摔掉了吧!」
這位賈家的二女婿關柱,被丈母娘這麼一問,臉上現出尷尬之色來,按著規矩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姑爺上門怎得也要提些年禮的,自己這空手而來,確是有些說不過去,只他前頭打了二蓮,二蓮一氣之下回了娘家,把家裡年邁的二老和兩個哇哇叫的娃兒,全扔給了他。
他家中二老,一個腿上早年摔傷後,一直未曾痊癒,常年臥床,一個有氣喘病,走兩步便喘的如抽風箱一般,兩個孩子一個歲半,一個才六個月,二蓮一走,他又要伺候老父老娘,還要餵養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顧了這個,顧不了那個,只將他弄的焦頭爛額,好不難過!
這年節里,家裡親戚走動,家家都有年夜飯吃,只他們家裡冷鍋冷灶,只來得及熬上一鍋粥吃,今兒一早他連粥都沒有吃上兩口,就被家裡二老趕了出來,
「不把兒媳婦接回來,你就別回來了!」
關家二老見這情形,若是兒媳婦再不回來,一家子的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便狠下心趕了兒子進城,三人卻是都沒有想起來年禮的事兒,關柱兩手空空的到賈家時,賈家人已經全體出了門,他又不知賈家人幾時回來,也不敢走開,只能蹲在門前等著。
賈金城見胡同里人來人往,也不好家醜外揚,只得陰著臉道,
「先進去再說吧!」
當下眾人進去,四蓮幾個取了火盆,燒上了木炭,一家人圍著火盆兒烤火,驅散一身的寒意,賈尤傳對賈金城道,
「爹,我餓了!」
在向家根本就沒有吃飽,這廂一路顛著回來,肚子那點兒吃食又沒了!
賈金城想了想吩咐四蓮道,
「窖里取幾個番薯來,我們烤著吃!」
番薯,番薯,乃是外番來的地薯,是早些年由海外的商人帶來大慶朝的,因著耐旱高產,前幾年朝廷大力推廣,發下告示號召百姓種植,不過這類東西,百姓從未見過,初時種植不得法,所產的番薯口味並不好,民間反應平平,於是陛下便下令皇莊裡先行種植,再將種子向京城附近的農民散發,並教授百姓們種植之法。
即是陛下都帶頭種植了,朝中的文武百官自然也是有樣學樣,到了今年京城中許多官宦人家的田莊之中都有種植這種番薯了,朝廷為加大推廣種植便將收了百官的番薯,再發放給京中其餘官員,有地的自拿去種,沒地的便拿來吃。
賈家便是沒有地的,今年衙門裡發了二十斤,賈金城背回來之後,便讓四蓮收入了地窖之中,這樣的天氣,一家人圍著火盆,烤番薯吃,粗糙的果肉之中有那麼幾絲甜,吃進嘴裡,已是難得的一樁樂事了!
四蓮依言去取了幾個來,二十斤的番薯不多也不少,一個也有半斤重,賈家人多,一家子七個人,加上一個關柱,一人烤上一個,二十斤番薯便去小半,向氏心疼的直翻白眼,拿眼兒直瞪二女兒和二女婿,
「就說了丫頭片子是賠錢貨,今兒是打定了主意回來吃白食的!」
賈四蓮將番薯放在火盆邊沿,讓它們被炭火慢慢烘烤,賈金城陰著臉看著二女婿,
「你來做甚麼?」
關柱心虛的低下頭,這莊家漢子平日裡老實巴交,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干起地里的活計來也如那老黃牛一般賣力,只有一樣最讓人忍受不了,那便見著酒就不要命!
只要一見著酒,不喝個酩酊大醉是決計不會罷休的,而他喝了酒之後,便跟換了一個人般,平日裡膽小怯懦的一個莊稼漢子,吃了酒就變得狂躁兇惡,打起妻子來那是毫不手軟,二蓮自嫁給他第二月就挨打,直到如今已是近三年了。
關柱吭哧半天,
「岳父……我……我來接二蓮回家……」
「回去做甚麼,回去給你打麼?」
四蓮忍不住插嘴,關柱低頭不語,只是盯著自己那一雙被雪水打濕的破布鞋,鞋口張開,露出帶著泥水的腳指頭,賈金城眉頭皺了皺,開口道,
「二蓮嫁給你不過三年,你打了她幾回,你若是把她打死了,你還有銀子再娶個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