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在水田里抓泥鳅,那东西特别滑溜,又特别狡猾,所以我们会提前七日就在水底铺一张草席,边上放一个竹篓,上面撒上一些香饵,但是不着急捕,待我们把它们喂饱,他们也都适应了这两样东西,我们摸黑就下水,几个人在后面赶,制造水流,它们抵抗不住香味的诱惑就会顺着水流最后自己游进竹篓,这样毫不费力,而且抓到的泥鳅又肥又多。”
少年说完,恰到好处的停下了,又变回了一旁毫无存在感安安静静的样子。
高昀很难不对他心生好感,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数是冲动、武断、爱炫耀的,而他却思路敏捷,知进退,没有高谈阔论地论兵议政,只是淡淡地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而且他知道,高昀一定听懂了。
这少年身上显露出的分寸感、松弛感令高昀十分羡慕。
“你些都是你母亲教你的?”
男孩摇头。“我娘在我九岁那年就病死了。”不等他继续问,他便道,“是我们村里几个没爹没娘的在一起试出来的。”
“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
忽然高昀想到,他今年十四岁,也就是十五年前,他的大哥高还活着。
究竟十五年前生了什么?
“那你可曾见过你爹?”
男孩又摇头,晒得有些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我娘说,没等生下我,我爹就死了。”
高昀不再追问了,待一老一少退下后,周围立刻静下来,只有烛火和帐外的篝火噼叭声交织着,高昀双臂撑在面前的沙盘上再次陷入沉思。
一南一北两条路,在他面前蜿蜒绵长。
他现在就是那肥美的泥鳅,王庆和翼王在他身后制造水流,赶他入西南,而那些流民和虫母就是香饵。
他知道那是陷阱,这对他体内的那个“傀儡”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因为他已经听见有个逐渐清晰的声音在头脑中激荡“去西南,虫母和那些傀儡会让你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一举灭掉北朝就可以完成夙愿,实现统一,这世间将不会再有纷争。你将是名垂千古的帝王,世人会永远铭记你。”
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像战鼓,和着心跳越来越强。
不好的预感。
高昀使劲地用手敲击自己的头,想阻止这个声音。但头颅仿佛被这声音击穿,久违的头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狰狞、扭曲,他强撑住桌边,才不让自己昏倒过去。
泥鳅、流民、小鱼、虫母、草席、高、葛丰、竹筐、王庆、水流、翼王、秦修宁。。。。。
这些字眼混乱无序地出现在眼前,直到他几乎下意识地想到了秦修宁这三个字。
秦修宁、秦修宁。。。。
他漫天无边的黑暗中紧紧抓住了这三个字,在光即将要消逝的那一瞬,他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三个字。
喉咙里泛起一股血腥,那是他唇边的血,是最后一次亲他留下的味道。
像一个已经沉入深海的人,他看到了水面上那一点微微的光,那是秦修宁的名字。
尽管他看不清他的脸,但口中却噙着他的味道。这味道像一条从天而将的缆绳,他紧紧抓在手中,尽管黑暗拖住了他,咬住了他,但是他拼命向上爬。。。。。
因为他在等他回去。
正如那枚官银。无论流落到那里,辗转何地,最后终会回到国库,回到高昀的身边。
当年,王怀安问他,是官银还是私银,他选了官银。
也许那时冥冥中他心底就留着这样一丝的希望你终会回到我身边的。
养心殿已经彻夜通明已半月有余了,太监宫女们频繁轮换班,睡不够也没办法,公主代政以来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而他们也只能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偷偷哈欠连天。
公主殿离得远,南平索性就搬进养心殿外的侧殿里。她挑灯将折子上的问题连夜整理出来,好赶在上朝前问她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