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晚就偷偷来行宫探查过,拐过前面的弯就是德麟殿。
行宫的夜晚不像皇宫灯火通明,便于他的身形没入黑暗之中。
忽然一队巡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要朝他这边走过来。
心跳随之加快,这里是皇帝所在的内殿,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旦被现便以谋逆罪满门抄斩。
他一跃跨入一旁的石狮后,自宫墙一角攀翻上了屋顶。
月亮皎洁如玉,如一弯镰刀低低悬在宫檐上。
他沿屋脊疾步而行,直至再不能近。前面是金羽卫把守的德麟殿,那不是寻常的守卫,他没有十足的把握靠近而不被现。
他矮身蛰伏在房上守株待兔。他只需看一眼,确认这是个极其愚蠢的想法就够了。
宫宴已经接近尾声,德麟殿的气氛才稍稍热络起来,毕竟朝中最近风声鹤唳,皇上面前谁也不敢放肆。
可是突然之间一声玉碎将气氛坠至冰窟,丝竹乐舞骤停,大殿内瞬间静得可怕。
群臣面色惊慌地放下酒杯,齐齐跪下山呼恕罪。
高座于殿堂之上的皇上面色苍白如纸,空握酒杯的手空悬着,微微颤抖。
他的视线已经抽搐模糊,但仍尽力提高声音道,“众爱卿平身,朕只是高兴喝得有点多,不小心手抖了。皇叔不远万里从泾州赶来为朕庆贺生辰,怎可因为朕这点小毛病扫了皇叔的兴,众爱卿继续,朕稍稍休息后再回来同诸位喝酒饮乐。”
言罢,他竭尽全力控制着身体剧烈的颤抖,在王庆的搀扶下走下了龙椅。
他在经过三皇叔翼亲王时微微侧头,看到满面焦容的老人醉意浓浓地拖着沉重的身子,咚地一声跪下叩谢恩,目送皇上远去。
头痛来得毫无预兆,像是老天要让他高昀以这样残暴的方式开启他的二十七岁生涯。
从龙椅到殿外,明明不过数十米的距离,高昀像是走了好几年。
那些散落在这七年间破碎的画面如厉鬼般在脑中朝他尖啸。
高昀指尖因疼痛死死嵌入王庆的手臂,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可是王庆年迈这段路对他来说又何尝容易。
但是他们不能倒在大殿内,倒在群臣面前,高昀知道,王庆知道,守在门外的江浔之亦知道,这是他们多年来的默契。
他后背冷汗浸透,终于迈出门槛的那一瞬,双腿再也撑不住虚软的身体,眼前白光倏然消失成一片黑暗,晕了过去。
而潜伏在屋檐上的秦修宁终于等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险些晕倒的皇上被一步冲上来的金羽卫拦腰接住,横抱起大步迈向龙撵。
身手矫捷的护卫一身金甲,而怀中之人似一只受伤的小兽,戴着金黄玉冠的乌垂在金甲臂弯,仰起的那张脸竟比天上皓月更加洁白。
借着灯火和月色,秦修宁看得再不能更分明了。
脑中轰然巨响,世间一切声音骤然消失。
咚,咚,咚。
只有沉重而清晰地心跳声震耳欲聋,仿若一个巨大屏障从天而降,将他与苍生万物阒然分隔。
只是在这无声无色的黑暗中,逐渐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
苍白、脆弱、冷漠。
就像他无数次梦到的那样,冰冷、沉默地漂浮在泉水中。
是他。
关于这张脸的记忆如荒漠狂沙朝他席卷而来。
起初现李未寻消失的愤怒很快褪去,变成了灼心烧肺的后悔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