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不染的眼睛不算很大,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光彩,但眼尾挑起的弧度凌厉,尤其当他用深邃而灼热的目光盯着他时,与那飘散走的笑容形成了一道非常的攻势,迫得高昀只能低头躲开。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逃走。我只是害怕。”
“怕我不放你走?”
高昀摇头。
“我怕我不知道如何跟你道别。你救了我,我报答你,是应该的。我并不痛苦,只是……我怕我道了别就没法下决心离开了。”
山风愈强,静林飒飒,秦修宁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又走几步,弯腰折下一支‘重楼’。
“九叶重楼二两,冬至蚕蛹一钱,煎入隔年雪,可医世人。。。。。。”
“什么?”
最后四个字被山林间穿林而过的一阵风吹散了,高昀没有捕捉到后面的话。
‘相思疾苦’
秦修宁低声重复。
他本只想找到千年寒姜,把自己医好做回个娶妻生子孝敬双亲的普通人。
可万没想到,在这样一个路绝人稀的天涯一角,他竟然意外地遇到了他。
他们像被遗留在天地间的两只渺小生灵,互相舔舐伤口,相依为命,令秦修宁猝不及防地有了羁绊。
只可惜,只有他一个人把这羁绊当成了暗淡前路上的一点星光,对于那个屡次在身后偷袭他的人来说,他不知道这些日来的相处算什么。
他们之间的那些,又算什么。
郁郁如天色,沉沉压在头顶。
如果忘忧草真的有用,如果相思疾苦真的有药可医,他想替写下这方子的人试一试。
沉默令薛不染的背影看上去更加沉重。
高昀时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却感觉得到那种沉重,像是在无声地和自己在道别。
这几天他都会被带着一起上山采药,眼看着吃得多了一些,也恢复了些活力。但两个之间除了必要且不重要的那些话依旧缄默。
他对他的态度像对一个陌生人,他也能感觉到,他在刻意躲着自己。或许是怕他自己在家枯坐或怕他想不开,否则他绝不会带他这么大的一个累赘出门。
在路过神泉山洞的时候,这种压在高昀身上的沉默如蓄积了连日水分的云朵,终于坠不住那些雨滴即将倾盆而下。
“哥,我想回去取一样东西。”高昀指着洞口的方向低声请求道。
秦修宁早就将东西搬到了山下,他不记得落下了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进山洞,暖意扑面而来。明明没过去几天,但好似这里的一切都有所不同了。
山洞顶上垂下的绿色藤蔓似乎更茂盛了一些,雾气缭绕的水面也似乎更平静。
高昀最近很容易累,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山洞里很热,可他不敢摘下帽子,因为薛不染给他买的新帽子有护耳,刚好可以遮住那双令他难堪的红耳朵。
薛不染给他穿得太多了。他想解开腰带给自己松口气,低头一看那条皮带也是新的。旧的那条在他逃跑时挂断了,薛不染给他换了新的,绳结都他每次出门前亲自打的,他突然就不想解开了,彷佛这样就不会破坏掉他们这些天来最近的距离。
他又摘下水囊,想喝口水解解渴。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这才想起这是薛不染新给他新熬的药水,治他哑了的嗓子。
不知何时,他周身每一处都留下了这个叫薛不染的印记。
他这几天总在想,如果他真的回不去,如果就真的要活在这个叫李未寻的身份里,他愿意吗?
他不知道,对于那座皇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人和事,可他也无处可去,那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