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朝香菱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下去回屋里。
“夜深了,母亲请先去歇下吧。”
薛玄端起碗浅浅尝了两口燕窝,便不再用了,让人拿着赏出去,吩咐院里的丫头扶王氏回房歇息。
薛蟠还未回来,王氏心知今夜是不好过的,哪里能尽心歇下。于是便让同喜到前院正厅边上听着动静,随时回禀。
“今年用的药可好?身上可还痛快?”
听到座上问话,宝钗如实道,“哥哥挂心,依时为我寻花研药,今年也如往年一般安稳,身上发作得不厉害。”
兄妹二人说了些体己话,外面传话的说薛蟠回来了。
宝钗看了一眼薛玄,总觉得哥哥并没生什么大气,下一刻便听薛玄道,“让他滚进来。”
薛蟠刚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了瓷玉青砖上,哭天喊地抹眼泪,“哥哥饶命,我已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薛玄看他这副样子便晓得,嘴上说什么知错都是假的,手上茶杯当即便摔在薛蟠膝前,茶水茶叶泼了他一身。
“你的脑子让狗吃了?仗着家势在外招摇,打量着在金陵无人敢拿你见官便无法无天。”薛玄说着话,又低声咳起来,像是气得狠了。
宝钗忙捧了茶来,“哥哥,快喝了压一压。”
“我真知错了,哥哥罚我也好打我也好,尽都管的,只别气坏了身子。”薛蟠最怕的就是这位兄长,但薛玄长年不在家,王氏将溺爱之心全放在了他和宝钗身上。积年养得他渐渐混账起来,越发不成形。
甫一知薛玄的马车进了城,他便连忙往家里赶,半点也不敢耽误。
薛玄喝了两口茶,冷眼看薛蟠,语气比外头的风刀子还刮人,“外人当我风光无限,你也猪油蒙了心,一味的违训亵律。倘有人因你之事上京参我一个庇护纵容之罪,家里上下连带着母亲妹妹都不用活了。”
“若圣上果真恼了我,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薛蟠是在富贵温柔乡里养大的,没经过大事,如今也不过十四岁,哪里受得住这话,“哥哥救我……呜呜……我再不敢了……”
宝钗半跪在旁,用帕子给他擦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总有法子的。”
“你不用对着我哭,我只问你,那冯渊你可去看过?”
“也是看过的,我见他病不危及性命,便没再管了……”薛蟠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伏得更低了。
坐在上首的人轻笑,“你倒省事。”
“二哥哥做事鲁莽,妈知道后曾让人带东西去看过,只是那冯家人拦着不让。”薛宝钗和王氏也是在薛蟠带了香菱回家以后才知道的这事,后来王氏便把香菱放在了自己屋里。
即便是在熏了暖炉的房内,薛玄也略觉得有些手冷,便又拿起了手炉,“今年你便不要上京了,独在家中反省,每日去祠堂跪三个时辰,我会叫芦枝时刻看着你。”
薛蟠不敢说什么,连声答应后又给薛玄磕了两个头,连夜去了祠堂。
屋内便只剩下薛玄和宝钗,时不时的咳嗽声也止住了,一时有些安静。
“方才我所言不必放在心上,你二哥哥混账,索性吓吓他罢了。”宝钗读书识字比薛蟠强上十倍不止,若将来自己有个意外,薛家所有都要交给宝钗,也唯有她能打理。
宝钗明白,哥哥是不想让自己担忧,心中十分沉静,“我省得的。”
薛玄从座上起身,随意道,“莫说庇护纵容之罪,便是有人告我们家谋反,也不算什么。”
“母亲定然没睡,你去看看她,叫她别忧心,蟠儿的事一应有我处理。”
“哎,我这就去。”宝钗取了斗篷来给哥哥系上,“冬夜里凉,哥哥风寒未愈也早些歇息,莫要太过劳神了。”
临走前又说起前些日子江南甄家有人来金陵探亲,“当时到家里来拜过,有一柄黑漆描金花鸟鱼蝶的累丝折骨扇,说是专门呈来孝敬你的,我替你收在书房象牙柜子上。”
“嗯。”薛玄应了一声,继而离开正厅回到了自己院中书房,开始看各处年末总账,一直到天将明。
要熄灯时忽想起宝钗所说,在柜上找了那匣子打开一看,扇面果然精巧华美,靡丽非常。
薛玄细细看过,便将它放进了书房挂画后专门存放此类物件的暗室。
暗室中九架黄花梨多宝柜,其中藏品无一不精无一不美,耀目至极,咋一看令人有些心惊。
薛玄将东西放下亦未久留,回到卧房时已将近卯时,是才缓缓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