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查探下来,虽然不能进门,鬼也不见半只,却并非一无所获。
云不意升到高处后发现,桂村的每栋民居,包含屋前屋后的院落的形状大有文章,将它们左右分开,按从村口到村尾的顺序描画出来,即是一个个独特的字符。
秦方和冷天道将这些字符相连后,绘制出了两张放大版的古符箓,左侧这一脉房屋连成的为镇压符,右侧则为壁障符。
镇压、壁障。
联系上桂村的阵势,整个阵法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口棺材上被贴了两张古符,一张用来遮蔽外人视线,另一张用作压制棺里的东西。
十分微妙且矛盾,仿佛布阵和造村的不是同一个人,并且目的相反。
秦离繁盯着画在手帕上的古符纹路,呆呆地问:“我在仙界见过这种古符,非穷凶极恶之地和凶棺险墓不能用,这桂村底下不会还有东西吧?”
四界分离后,仙界成了得道的红尘仙和修行者共同生活之处。仙人中有不少精通阵法符箓之术者,秦方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老人家亲情淡薄,最喜欢做挖坟掘墓的事,不是为了坟冢中的宝物和修行方法,而是喜欢挖坟这件事,尤其喜欢亲手掘出大凶之坟,然后想办法将其重新镇压封印。
他享受这个在死亡边缘大鹏展翅,在危急关头绞尽脑汁、激发潜能的过程。
托他的福,秦方有幸学习不少阵法符箓的要点,秦离繁也碰巧见识过许多类似的东西。
这种几乎只出现在古墓中的古符便是其中之一。
冷天道将手虚按在地面上,阖眼半晌,摇摇头:“感觉不到任何东西,要么底下空无一物,要么就是被壁障符挡住了。”
“等晚上再看吧。”云不意道,“白天的桂村估计就是个空壳。”
秦方看了看天色,刚才一番探查花了他们不少时间,现在已近黄昏,距离入夜不远了。
入夜后的桂村还不知道有多危险,他们是该休整一下。
于是三人点头答应,退出桂村数十米外,在河岸上找地方坐下休息,静待夜晚来临。
云不意收回大部分分枝,只留一条勾在冷天道手指上,末端伸进水中,被冻得一个激灵蜷缩倒回。
冷天道托住他,凝神打量片刻:“你兴致不高,怎么了?”
听到这话,秦方与秦离繁齐刷刷望了过去,见他蔫头耷拉脑的,话也没平时多,都觉得奇怪。
“不舒服吗?”秦离繁搓了搓他的叶子。
云不意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桂村就感觉浑身不得劲,可能被你们说的阵势影响了吧。”
说着,他又感觉提不起精神,便把枝条从冷天道指间抽离,探进水里又冻了自己一下。
彼时,夕阳斜入水底,被他激起的涟漪搅碎,像一片沉底的碎金。
云不意眼前一花,恍惚中似乎看见那片金色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定睛去看,却是空无一物。
大概是眼花了吧。
云不意三片叶子互搓,跟搓脸似的,让自己更清醒些。
这时,秦离繁扯了扯秦方的衣袖,凑到他身边说:“阿爹,那种古符每次出现,都是在大凶大恶的古墓里。”
秦方正探看云不意的身体状况,漫不经心点头:“我知道。”
云不意和冷天道却同时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桂村里的‘阵’,也符合大凶大恶的定义?”
秦方怔了怔,蓦地眼神一凛,扭头看向桂村的方向。
与此同时,秦离繁喃喃道:“这种凶险之处有个特点,一旦到了现世时机,就会……”
他话音未落,刹那间,黄昏的余晖如潮水般飞速后退,转眼夜幕降临,黑暗像铁铸的帷幕包围四合,一弯月亮挂上桂树枝头,散发出冰冷的银色光芒。
桂村内,家家户户的灯火渐次亮起,门窗上映出扭曲细长的影子,沸腾的泥沼一样无序翻滚。
土路半空凝聚出一盏又一盏灯笼,像有人提着似的飘向村尾的戏台,轻轻落在台下的木制长椅下,长椅空无一人,地上却照出一道道人影。
风“呼啦”一声吹亮挂在戏台一角的红色灯笼,中间凸起的三块隔板被灯光浸没出细密繁复的花纹,精致而诡异。
响板声、锣鼓声、笛箫琵琶古筝唢呐,各种乐器同时奏响,穿插出一曲哀婉凄凉的调子。
光线从戏台两侧投来,一道窈窕身影迈着轻盈的步伐上台,只以背影相对,半侧过脸,水袖轻甩。
“命由天,不由人,缘来缘去自聚散,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
“何须你……强求天意,逆转宿命,把那该死的人来藏。”
是《谈风月》的唱词。
秦离繁木着脸说完:“……就会以让人始料未及的速度迅速出现。”
远远听着那犹如杜鹃啼血般的曲调,秦方平静地道:“《谈风月》是浙南一带的本土戏曲,讲的是才子佳人相遇后,佳人患病本该吐血而亡,却被书生用了换命邪法强留在人间,最终书生被道士捉拿镇压,小姐陪他魂飞魄散的故事。这两句词出自戏曲中段,是那小姐劝执迷不悟的书生的话。”
云不意牙碜:“这故事真硬核,从没听过这么特别的才子佳人故事。”
秦离繁遍览群书,解释道:“浙南传统,那里多的是批判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爱情的故事,戏曲话本子都有,都快发展成地方特色了。”
云不意:“……是我跟不上潮流了。”
“那女鬼唱什么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选这出戏的原因。”冷天道给即将跑偏的话题划重点,“怪了,她好像不是鬼魂。”
秦方一掐手指,脸色变了变:“不但不是鬼魂,我甚至看不出她是什么。”
云不意缩在冷天道掌心,只探出一小截叶子尖尖:“能逮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