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是不合规矩的。
明代有制,后宫多出自平民小家清白之女,不太讲究门第高低,但万氏的出身根本不是门第的问题,她是罪人之后,因罪而充入宫廷当宫女,因缘际会去侍奉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这才得以鱼跃龙门,出身清白便无从谈起,更何况万氏既无大功,又未曾诞下太子,根本就不符合当皇后的条件。
所以刘健当即就反对,并且说明了上述的理由,末了道:“元翁可别忘了,太子生母尚且只是庄僖淑妃!”
纪氏的儿子虽然如今贵为太子,但她死后也并没有被追封为皇后,皇帝仅仅给她上了恭恪庄僖淑妃的谥号,刘健的言下之意是,连太子生母都不能封后,为什么万氏就可以?
万安慢条斯理:“这不是还要议么,你急什么?内阁乃百官之首,凡朝政皆须先经内阁决议方可下行,刘希贤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如此毛躁冲动,这些规矩都不懂?”
刘健被噎得直翻白眼,半天说不出话,只得气哼哼地坐下来。
刘健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内阁的氛围有点凝滞,大家都不愿轻易表态,次辅刘吉尤其如此。
虽然万安说“议一议”,但谁不知道现在万氏刚死,皇帝肯定满腔悲痛,这个当口谁要是反对,谁就会被愤怒的皇帝撕碎,这种事情刘棉花是坚决不掺合的。
遍观内阁,现在也就是刘健会跟万安争一争了,徐溥长于行讷于言,他就算想帮腔,估计也不知道怎么说。
彭华道:“人死如灯灭,依我看,贵妃都已经薨了,陛下此举也是人之常情,就当是抚慰陛下,也无不可。”
刘健冷笑:“那庄僖淑妃呢,也得追封皇后才对罢,不然将太子置于何地?”
尹直阴阳怪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庄僖淑妃追封皇后与否,太子都是太子,这点谁也改变不了,陛下一往情深,在贵妃生前,几次欲封其为后而未果,如今即便是为了告慰陛下,又有何不可?陛下如今悲痛欲绝,你却坚决阻拦,难道是希望陛下被你气死,这样好遂了你的愿,让太子早日登基,对么?”
刘健气歪了鼻子:“你这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刘健气愤之余,再一次体会到唐泛的可贵了。
若换了以前,万党早就被唐泛批得体无完肤,哪里还轮得到尹直这种小人在此大放厥词?
没了唐泛助阵,自己和徐溥在打嘴仗上面完全没法与万党匹敌。
见刘健气得跳脚,尹直嘴角微微扬起,暗自得意。
其实从一开始,追封万氏就只是一个幌子。
但很明显,刘健他们现在都已经被此事吸引了注意力。
相信不用很快,皇帝要追封万氏为皇后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朝野上下也会因此不再平静。
反对的,赞成的,中立的,要讨好皇帝的,想表现自己的,各方论战,都恨不得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谁还会注意到太子的事情?
见他们吵了起来,刘吉这才慢吞吞道:“此事,太后赞成否?”
他一句话点出了重点,万氏生前,太后都坚决反对立她为后,现在人死了,更不可能同意了。
刘健被他提醒,也马上道:“不错,此事太后断然不会答应的。”
“母子连心。”万安意味深长道:“太后想必也不忍心看着陛下长久悲痛下去。”
内阁意见不统一,这件事自然议不出个结果,一早上就在无休止的扯皮中虚度过去。
临近中午,万安才宣布散会,众人陆续离开,准备去吃饭。
“元翁!”刘健喊住万安。
徐溥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刘健却假作不见,只盯着万安,一字一顿道:“为人臣者,当思身后之名,和子孙清白,莫为了一时得意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才是!”
这种挑衅,换了往常,万安是不作理会的,但今日他却停下脚步,挥挥手示意彭华他们先出去,然后冷笑反问:“什么叫后悔莫及?你也配和我说为臣之道?目无君长,无视上意,你这叫什么为臣之道!”
刘健怒道:“为臣之道不是逢迎,而是劝谏!君王若有言行欠妥,当臣子的自该劝之谏之,这才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黎民百姓,我等是宰辅,上佐君王,匡扶社稷,不是那等只会溜须拍马的奸佞之徒!万循吉,你摸摸胸口,你当得起宰辅二字吗!”
“放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万安不是泥人,他知道有许多人背地里偷偷骂他,可偷偷骂是一回事,毕竟他听不见,当面被指着鼻子骂却还是头一回。
“你懂什么叫宰辅!本公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评断!你以为自己拥护太子很有能耐是吗,有本事你当着陛下死谏去啊,你个瓜娃虾子,我看连大兴的西瓜都比你聪明!”
万安是如假包换的眉州人,川人骂人那是一套一套的,但他入阁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骂过人了,今天看来是被刘健气急了,乡音不知觉就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