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常朝皇帝并没有到,大家也都习惯了,虚应故事一番,就都回到各自的衙门,万安则将内阁阁臣都召集起来开会,内容正与这阵子的星象有关。
他的目光从次辅刘吉身上扫过,飞快而又细致地在那短短的时间内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视线最后落在徐溥左右空着的那两个位置上,短短片刻,就收了回来。
“天现异象,接连而出,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想必诸位亦有所体会。”
他说了句开场白,见众人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太子上请罪疏一事,想必各位也已经听说了。我等身为臣工,便该体察上意,便该急陛下之所急,想陛下之所想,许多事情陛下纵然没说,我们也应该了然于心。”
这些话似是而非,乍听上去莫名其妙,但在场都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很多话根本不用讲得明明白白,像刘吉立马就明白过来了:万安这是想趁机联合内阁怂恿皇帝废太子呢!
难怪今天刘健和唐泛没有过来!他心里暗骂那两个人,觉得两人是一早得到消息,所以故意避开了,却没想到这会儿那两个人的轿子还被挡在路上呢!
刘吉不是万党,也不是亲太子的,他跟万安不和,又素来会审时度势,所以基本是哪边风大哪边倒,像今天这种事情,如果提前知道风声,他根本就不会过来上朝,直接告病在家,躲过麻烦。到时候如果太子不倒,他也不会得罪太子,如果兴王能上位,他就上疏为新太子祝贺壮威,哪边都不得罪,这才是为人臣的长久之道。
谁知今日万安忽然来这么一手,完全令人猝不及防。
刘吉城府深沉,尚且能不动声色,徐溥却是完全愣住了,脸上不掩惊愕之色。
万安对二人的反应视而不见,继续说自己的,彭华尹直等人因早有心理准备,面色倒是平静如初。
“我拟了份奏疏,准备面呈陛下,诸位也看看罢,若是没有问题,就在上面签个名,当是我们内阁联名上的。”
他说罢,将摆在自己面前的奏疏往前一推,推给了自己左首的刘吉。
事已至此,刘吉自然不能不接,他拿起折子展开来看,发现里头虽然没有一句提到废太子,但却每一句都在暗示皇帝要乾纲独断,早下决心,又说无论皇帝作出怎样的决定,内阁都会支持云云。
皇帝废太子,如果内阁跟着言官一起跟皇帝作对,那就等于朝野上下一致反对,皇帝就不能不考虑元老重臣的意见。
但如果内阁站在皇帝一边,又能帮着皇帝安抚言官,底下再怎么闹腾也有限。
对万安打的主意心下了然,刘吉暗自冷笑一声,抬首道:“元翁,刘希贤与唐润青还未至,这内阁联名,少了他们两个,怕是不好罢,不如改日等他们来了再说。”
万安面色不变:“不必了,他二人今日告假不来,有我等联名也已足够。”
言下之意,刘健唐泛排名内阁末尾,有没有他们都没区别。
刘吉却微微一笑:“元翁此言差矣,不管怎么说,我等同为阁臣,岂可将他二人忽略过去,还是等人齐了再说罢。”
说罢他将合上奏疏,推给旁边的彭华传阅。
彭华直接拿过来略略一看,便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低头吹了吹,等墨痕一干,又递给尹直。
等尹直签下自己的名字,奏疏便又回到刘吉面前。
所有目光都落在刘吉身上。
眼看不能打太极蒙混过去,刘吉道:“我怎么不知内阁何时还有了联名上疏的规矩,元翁这样不合规制罢,若是被底下的人知道了,只会说我们内阁不思辅佐规劝陛下,反倒跟着瞎胡闹的。”
万安淡淡道:“我等如何没有规劝陛下了?这封奏疏正是要督促陛下尽快下定决心,出面平息物议,免得谣言纷纷,人心不定。”
他费尽心思才写出这么一封奏疏来,虽然处处暗示皇帝要尽快做决定,却没有哪一句话是提及要废太子的,不必担心落人把柄。
签,还是不签?
刘吉的内心也在犹豫。
如果不签,得罪了万安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会得罪万贵妃,谁不知道最希望废太子的就是万贵妃,她才是能够令皇帝言听计从的重要人物。
如果签了呢,万一太子没废成,那他就会被认为是攀附万党,要是太子将来登基之后要把他列入清算的名单里怎么办?
然而就在刘吉决心难下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不由抬头望去,下一刻,议事厅的门被打开,以万通为首的锦衣卫从外面走进来,锦袍厚靴,气势汹汹。
他们也不与阁臣打招呼,径自绕过万安他们,分列站在阁臣身后,虎视眈眈,一言不发。
刘吉忍不住怒视万通:“万指挥使,你这是想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