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两京十三省,两京即北京与南京,十三省即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
虽然开国时为了避免跟元朝一样,所以不称行省,而称为承宣布政使司,但这样又长又拗口的名字显然不被老百姓买账,所以大家依旧以省来区分。
河南府只是河南承宣布政使司里诸多州府的一个,而河南府辖下又有一州十三县,巩县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个小小的地方,因为座落着北宋七个皇帝八座陵寝,而显得非常特殊。
县城附近的村庄百姓,也因此顺便承担了守陵之职。对他们而言,前朝的皇帝老爷愿意葬在他们这里,那就说明这里是风水宝地,所以附近十里八乡的民户,都很为此而骄傲。
他们之中很多人尽管也不识字,却仿佛比别的地方的百姓多了几分底蕴,就连七老八十的老太爷,也时常会指着某块地告诉儿孙,说这里下面就是某某皇帝老爷的陵寝,你们别看现在连个碑亭都没有,那是因为曾经被元人给盗挖抢光了,原先可不是这样的云云。
儿孙又会讲给他们的儿孙,帝陵的掌故就这样一代代地流传下去。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一场变故而改变,现在当地人提起北宋帝陵,第一反应不是骄傲,而是莫名的惊怖。
唐泛他们一路从京城出,走6路前往河南府。
隋州将薛凌留在北镇抚司坐镇,他自己则带着连同庞齐在内的二十名亲卫,与唐泛他们一道,以钦差的名义南下。
这个案子虽然不是十万火急,但也是人命关天,尤其还牵涉到帝陵被盗,刻不容缓,大家起先都骑马而行,但赶了两天路,差距就逐渐显露出来了。
锦衣卫都是一帮大老爷们,皮糙肉厚,又经过隋州地狱般的训练,早就磨砺得铜皮铁骨一般。话说回来,就算没有隋州的加强训练,对他们这种武官来说,骑马赶路也是小菜一碟。
但刑部的文官们可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是成天坐在衙门里的,干的最重的活计也不过就是端茶送水,突然连续骑马骑个两天,那真是骨头架子都能散掉了,而且难以启齿的是,每个人两边大腿内侧全都磨出了水泡,有的还破皮出血了,火辣辣地疼。
唐泛身为钦差正使,自然要有当领导的样子,无论如何都能咬牙坚持,倒是隋州很快现了这帮文官不济事,让锦衣卫们放慢步程,还拿出膏药给唐泛他们涂抹伤口。
领导都能坚持,底下两名司员自然也不好抱怨什么,反倒是尹元化死活不肯再骑马了,强烈要求坐马车。
锦衣卫早就看不惯这帮文官了,不过他们也知道,隋老大跟唐泛私交好,据说这位钦差正使还借住在隋老大家里头呢,而这个尹元化一路上话里话外都跟唐泛过不去,两人显然不是一路的,他们不敢取笑钦差正使,自然将炮火集中到了尹元化身上。
这个挤眉弄眼:“哎哟,有人还以为自己是出来玩的啊,还坐马车,要不要再弄个珠帘掀一掀啊,跟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似的,那什么半遮脸,未语先羞啊!”
那个跟着怪笑:“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小媳妇,莫非你连他没穿衣服是什么样都见过了?”
彼时大伙路过官驿,停下来打尖歇息,唐泛与隋州是正副钦差,大家图个自在,不愿意连吃饭都跟领导一桌,所以他们俩就单独一桌,尹元化与两个刑部司员一桌,其他锦衣卫各自分散着坐,隔壁桌这些话一入耳,尹元化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哪里不知道这些人是在说他,当即就勃然大怒,将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腾地起身:“你们说谁呢!”
不站起来还好,这一站起来,大腿顿时阵阵抽筋,尹元化疼得龇牙咧嘴,又引来那帮锦衣卫一阵大笑。
唐泛虽然也不待见尹元化,但此行他身为正使,又是尹元化的上司,当领导就要有当领导的风度,也不能坐视尹元化就这么被取笑,就用筷子的另一头戳了戳隋州的手臂。
隋州轻咳一声,一双锐利如电的眼神扫向一干手下,后者齐齐停住笑声,立马埋头吃饭。
吃了饭之后,尹元化就打定主意不肯骑马,非要坐着马车前往河南了。
两个司员同样苦不堪言,用渴望的眼神巴巴地瞅着唐泛。
唐泛面色有点古怪地问:“你们当真要坐马车?”
司员们还没敢回答,尹元化就道:“一定要坐马车,下官不比大人,没有钦差正使的名头压着,舒服要紧,不怕被人笑话!”
他还顺带暗讽了唐泛死要面子活受罪。
唐泛道:“下个官驿未必有足够的马匹,你们换乘了马车之后,若是后悔,可就得一直坐着马车到河南了。”
他越是这么说,尹元化越觉得唐泛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就非要坐马车不可。
言已至此,唐泛友情提醒过了,他们不听,那就由得他们去了,他便让官驿的驿丞准备好马车。
车厢还算宽敞,足够尹元化和两个司员坐进去,驿丞那边又找了个车夫给他们,到时候马车到达目的地,正好再由车夫驾回来。
三人一见车厢之内还铺着软垫,这可比在马上舒服多了,就都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结果刚驶出几十里地,尹元化等人就知道刚刚唐泛听说他们非要坐马车之后,为什么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了。
因为这他娘的比骑马还要颠……
出了京畿地界,路况就一段不如一段,坐马车往往不比骑马轻松,但尹元化没想到这一点,还非要往火坑里跳,拉都拉不住。
他被颠得都快吐血了,五脏六腑仿佛跟着移位似的,那感觉真是难以言喻,谁坐谁知道,可偏偏他还不能向唐泛提出自己要重新骑马,因为就算提了,也没有马给他骑……
尹元化欲哭无泪,终于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了。
不单是他,程文和田宣二人,也都是肠子都快悔青了。
如此颠了一路,在三个人快要把魂儿都颠出来之前,终于到巩县了。
早在一行人到达巩县之前,本县何县令就已经带着人在城外官道旁边的驿亭翘以盼了。
“大人,要不您坐下来歇歇脚罢?”旁边陪同出迎的县丞被他不停走来走去都快看晕了,忍不住出声道。
除了县丞和一干县衙里大大小小的小吏之外,原本还有本县不少贤达士绅想跟过来,但都被何县令拒绝了,他现在一脑门官司,哪里有闲工夫再带着这些人在钦差面前招摇?
面对着自己能够信任的县丞,何县令也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焦虑:“哎,老弟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差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他们是来查案子的,说到底,这帝陵在我治内出了事,一个弄不好,我这乌纱帽就不保了!”
县丞劝道:“大人,您如今再烦恼也没用,倒不如好生配合上差,再在上差那里疏通活动一下,让他们回去替您说说情,说不定能大事化小呢!”
何县令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我这县令可当得真倒霉啊,想我那前任和前前任,留下无数烂摊子,偏偏帝陵一直无事,那些烂摊子还得我去收拾,这功劳也无人知晓,反倒是现在帝陵一出事,责任就落我头上了!”
县丞心想谁家官员任内没摊上一两件烂事,哪里有一辈子的太平官当,偏你自己怕事,就怨天尤人,也不想想怎么巴结好即将到来的钦差,这样还指望什么前程?
不过谁让自己身为属下呢,虽然如此想,他仍然好生安慰了自家县令一番。
就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一队人马由远及近,缓驰而来,烟尘滚滚,后头仿佛还跟着一辆马车。
何县令二人走了出去,便有小吏过来禀报,说前面便是钦差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