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看多了韩少爷在养母面前低声下气,战战兢兢的模样,未免对他心生同情,偶尔因缘际会,两人也会说上两句话,腊梅情窦初开,韩晖也对这个眉清目秀的丫鬟生出好感。
久而久之,两人就有了男女之情,不过当时小周氏听了姑母的话,便作主将腊梅与前院管事的儿子订了亲,小周氏自认为这对腊梅来说也是一桩好亲事,却没料到腊梅早已芳心别许,所托另有其人。
腊梅知道之后晴天霹雳,就去找韩晖。
韩晖倒不是有意玩弄腊梅,他是想将腊梅正正经经纳为妾室的,腊梅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当正妻,她也有自知之明,能给韩晖当妾室,也算不负芳心了。
谁知道上头忽然要将腊梅许配他人,两人登时都懵了,这种事情,韩晖是不能去找林氏的,因为他知道养母非但不会帮他作主出头,说不定还会因为腊梅是小周氏婢女的身份而厌恶辱骂,而韩方虽然对韩晖还算疼爱,可他毕竟是男人,这种内宅之事不好插手,所以韩晖直接就去找了家中主母,也就是韩起的妻子,小周氏的姑母周氏。
周氏不喜欢二房的人,当然也不会答应韩晖提出要纳腊梅为妾的请求,韩晖因心中有所顾虑,一时也没说出自己已经跟腊梅暗通款曲这种话来。
好了,闲话休提,且不论这一对小男女心中如何波折,又如何想着去解决问题,总而言之,腊梅跟韩晖已经有了很深的关系。
这段时间,腊梅在偷偷跟韩晖幽会的时候,就现韩晖的状态有些不对,再三追问之下,韩晖也不肯说,腊梅只当他又被养母无故训斥了,还好生安慰了他一番。
当时韩晖就问了她一些关于人体穴道上的事情,腊梅不疑有他,不仅手把手教他认了一些穴位,还仔细说明了其中一些禁忌,韩晖聪明,基本上一学就会,又学得非常仔细,连入针几寸,都问得清清楚楚。当时腊梅问他学这些做什么,他的回答是母亲林氏身体不好,想要学一些针灸,到时候可以讨好她,也少些斥责。
结果又过了一些时日,腊梅惊觉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来天癸,小周氏从前的丈夫是坐堂大夫,小周氏自己就识得医理,腊梅成天跟在小周氏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对寻常病症甚至还会开方子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这不是生病,而是怀孕了。
就在这个时候,韩晖忽然找到她,让她帮忙将一根银针藏在小周氏那里。
腊梅虽然见识少,可并不是蠢笨,韩晖这样做,她必然是要追问的。
韩晖一开始还不肯告诉她,腊梅便只好跟他说了孩子的事情。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韩晖才终于将事情与她略略一说,不过也未全盘告知,只说韩早这般死因,朝廷正派了人在调查,说不定很快就要查到韩家这边,让她一定要帮这个忙。
一边是自己的主人,一边是孩儿的父亲,腊梅左右为难,最终决定按照韩晖的话去做。
这就是为什么唐泛他们在小周氏的房间里会现那根断了一截的银针。
小周氏这里是女眷的院落,别说韩晖,就是韩早这样的小孩儿,也不好常常进进出出,只有腊梅这种同样在院子里居住的人,才能随心所欲赶在唐泛他们上门之前放置银针。
前因后果经由腊梅之口串连起来,终于真相大白。
此时那几个先前那奉汪直之命去抓捕韩晖的人回来了一个,对汪直道:“厂公,属下等去国子监抓人的时候,那小子提前得了风声先跑了,现在其他几个人已经追上去了,属下先回来向厂公禀报一声!”
汪直的脸色沉了下来:“真是废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也能抓不到,要是没把人追回来,你们也用不着回来了!”
对方被汪公公训得灰头土脸,不敢开口。
那边林氏忽然挣脱了韩方的搀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大声道:“你看,你看,当初你母亲说让我们收养韩晖的时候,我就不同意,现在好了,养了一只白眼狼,还将阿早的性命搭了进去!你去问问你母亲,她现在看着我们家破人亡,可还满意?!”
韩方:“萱娘……”
林氏一边哭泣一边冷笑:“我的阿早何其无辜!他将韩晖当成了亲哥哥那样看待,谁知道亲哥哥却想着害死他!还有我这疯病,若不是当日受你母亲和大嫂的磋磨,又如何会这样!你们韩家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害死了我的阿早!!”
她说罢,又扑上去想要打腊梅,却被西厂的人拦住,对方又不敢如何用力,只能任由她在那里纠缠着,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闹够了没有!”唐泛大喝一声,声音直接盖过现场的喧闹。
林氏也不由得停下动作,循声望了过来。
唐泛对林氏道:“韩夫人,虽说现在凶手已经找到,我的职责也算告一段落,剩下的都是你们韩家的家事,我本不该多事掺合,但是你口口声声说韩早将韩晖当作亲哥哥,那你自己呢,你可有将韩晖当成亲生儿子?!”
唐泛深吸了口气:“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韩晖当年被你们收养的时候,也不过是刚会走路的稚儿,难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学会分辨善恶好歹了吗?如果不是你因为你婆婆的缘故就对他心存偏见,不肯好好教导,遇事一味怪责,甚至出言辱骂,后来有了韩早,又对韩早一味溺爱,两相对比,你让韩晖心气如何能平?让他心里如何会没有想法?心中不满,日积月累,变成埋怨甚至仇恨,乃至于一时鬼迷心窍向弟弟下手,这自然是他做错了,杀人犯法,自有国法制裁,但难道韩夫人你自己就可以置身事外了?之所以造成今日的局面,你扪心自问,假如当初你对韩晖与韩早一视同仁,又会如何?”
林氏愣愣地看着他,手举在半空,维持着方才想要掌掴腊梅的动作,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她脸上神色变幻,迷茫,痛恨,懊悔等种种情绪一一浮现,又交织出更为复杂的表情。
人心隔肚皮,唐泛无法得知她心中是否真的对自己以往的作为有一丝丝的懊悔,只看见林氏缓缓地将手臂放下来,双手掩面,出低低的哭泣。
韩方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悲痛道:“今日之事,我亦有责任!”
韩方当然也有责任,但他是皇帝的先生,唐泛也不好过多指责,此时汪直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往外走。
出了外头,汪直笑道:“既然已经证实小周氏无辜,回头我便让人将她放了,不过腊梅要带回去问话,还有韩晖那边,等找到了人,事情也就算是圆满了。此番事情,你果真不负所望,迅利落地解决,等一拿到韩晖的口供,我就上表为你请功,到时候别的不说,官升一级应该是没问题的。”
唐泛脸上却没有笑意,他反问道:“汪公真觉得事情圆满了?”
汪直敛了笑容,冷冷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不错,凶手找到了,案子告破,已经圆满了。”
唐泛叹道:“汪公何必自欺欺人?韩晖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刚好就知道他谋害韩早那天,刚好会有贵妃送汤的事情,还有,既然韩晖不是宫里的人,他甚至不可能进皇宫,那么他必然需要一个内应居中联络,这个宫中人又会是谁?汪公不觉得此事疑点重重,还应继续追查下去吗?”
汪直颔:“此事我会追查的,不过之后就是西厂的事情了,你也不必管了,安心等着你升官的旨意到来就是。”
唐泛明白,汪直这分明是想把他撇开,万一查到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也方便遮掩。
汪直见他没有说话,又道:“唐润青,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太多,这官才能做得长久,我看你这人还算顺眼,别学那些文官的臭毛病!”
唐泛摊手:“既然如此,汪公一开始就不该让我来查。如果我没推测错误,太子身边那个内侍元良,以及万贵妃身边的侍女福如,都有问题。汪公执意要自己去查,你能确保最后的结果是被你所掌控的吗?万一万贵妃知道了这件事,从元良推想到太子身上,认为太子想要借韩早的死嫁祸她,到时候往陛下跟前一闹,这些后果,汪公可想过?”
汪直怒道:“我怎么没想过,别说得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在替太子着想似的!你一个外臣掺合进来,贵妃不知道也难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先在宫里秘密让人查!”
唐泛无辜道:“我又没说我要掺合,汪公这么激动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