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看到希望的6钧行不愿意落到自己手里的机会白白流逝,但一个没资源没靠山的“小孩”是不可能在娱乐圈里生存下去的,他便只好逼着自己去接受社会工作的催化剂。
6钧行褪去自己的天真,提防着慕名聚到他身边来的老油条们、也被名为粉丝实则私生的人侵扰过生活、甚至差点签下过隐藏着霸王条款的不平等合同……
可当时的林云笙却笃定而认真地跟6钧行提起“你与同龄人”,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十二岁亲手打出的子弹,在十七岁时借由林云笙的话,正中心脏。
一层层的伪装应声脱落,从今往后,一个习惯跟林云笙撒娇耍赖的6钧行出现了、一个会在林云笙被别人搭讪时故意来捣乱的6钧行出现了、一个将林云笙与其他人逐渐区别开来的6钧行,出现了。
6钧行的手指划过林云笙背部,陷进了他柔软的丝里:“林老师,我那个时候还在心里想,你的名字肯定跟‘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句话有关。”
林云笙思量了一会儿,觉得这句话跟自己应该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这么说?”
6钧行不免又想起清姿工作室二楼化妆间里的那块留言板,可他的林老师好像总是毫无自觉。
“怜多了芸芸众生,草木自然就成了林。”
林云笙怔住了。
他混沌虚无的名字,顶多值两页被翻开的字典,自己也一度对其倾注了恨不得胎死腹中的厌恶。某年六月夏日里落尽旷世持久的白雪,一切的开端,一切的终焉,一切难以割舍的亲缘,却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崭的注解。
“6钧行,”林云笙顿了顿,思考着措词,“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鸡蛋羹’的故事吗?”
6钧行点了点头:“记得。”
“你愿意听它的后续吗?”林云笙又问。
6钧行笑了:“林老师,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其实这个事情的后续说来也寡淡。从林云笙十三岁开始,父母自顾不暇的婚姻,在刘贤诗坚持不懈地纠缠了四年之后,终于宣告破产。
十七岁的林云笙哪怕心里清楚,他的妈妈是被世俗的眼光推着成为妈妈的,并没有真正做好赡养与爱护子女的准备,但他仍然顺着刘贤诗的意思,说自己更想跟妈妈一起生活。
因为林云笙觉得,比起转头就跟冯萍领证结婚的林楚,刘贤诗更可怜,而她起码还愿意收容自己这个失败婚姻的产物。
离,刘贤诗仍然不愿意相信林楚的狠心,下班后开始一复一日的酗酒与哭泣。
林云笙所有的安慰在高三的压力下变得百无聊赖,更何况他也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自己的婚姻。
后来,林云笙想,可能这就是自己疏于关心的惩罚吧,跟被上天嘲弄一样,刘贤诗在他高考当天猝死了。
而根据手机记录显示,刘贤诗临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拨给了林云笙,电话无人接听至被自动挂断后,她又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为:考试加油。
林云笙是在第一门语文考试结束后,才接到了林楚打来的电话。他听着林楚以“你妈妈”开头的话语,得知了刘贤诗死亡的消息。
林云笙瞬间懵了,他当时猛地停下脚步,下意识想骂林楚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可林云笙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两秒后,六月的一阵冷风吹过,空气里袭来弥天盖地的懊悔与自责,林云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人突兀地哭了起来。
刘贤诗是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妈妈,林云笙有时也能感觉到她总因为父亲的事在迁怒自己,可林云笙仍然不愿意接受刘贤诗去世的消息。
那是一种由亲缘缺失缔造出的孤独感,母亲一走,林云笙便忍不住想,他以后大概是再也没有家了。
林云笙还跟6钧行讲了许多积压在心底的琐碎情感,实际上,他比外界的所有猜测活得都要简单。
之所以能拿下中影的三个第一,只是因为小时候父母吵架的时候,他习惯闷头电影罢了。
之所以会放弃入学中影,只是因为高考崩盘,而他又不愿意顶用着别人的资格入学罢了。
之所以要拒绝出席1839摄影奖,只是因为评委们没有看懂他的影片,林云笙在闹脾气罢了。
而6钧行用远常人耐心的七遍观看,终于弄懂了林云笙那部名为《烂泥》的短片,越过他“渴望被人理解又害怕别人靠近太多”的拧巴,拿到了介入他敏感内心的第一把钥匙。
林云笙此刻的神情是6钧行之前从未见过的,年长者总是习惯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哭不肯放声哭,笑也不开怀笑,他被时间白灼了一遍又一遍,现在流露出的半分伤感都叫6钧行透骨酸心。
“林老师,我……”6钧行正想说些什么,林云笙的五指却忽然钻进了他的指缝间。
“不要再逼自己长大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两人掌心紧扣,林云笙牵着6钧行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刚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眼笑眉舒地看向眼前人,“我也好喜欢你。”
6钧行愣愣地看着林云笙,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林老师真是太要命了。
“我想起床了,”林云笙推了推6钧行,“你快帮我去挑衣服。”
6钧行故意把人又按到自己身上,趁机亲了亲他的额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