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将这段留言给任迪看了,任迪低着头半天没有出声,再抬头时,他的眼睛里有了一种坚毅的东西,这是之前的他从未有过的。
“蔺姐,我想问问你,你是为了家属们建馨阳疗养院还是病人们?”任迪问。
蔺暖阳想了想,说:“都有吧,希望病人们能毫无痛苦安详地离开,也希望家属们能得到安慰勇敢的活下去。”
任迪说:“我在找资料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评论,说对重症病人的治疗和临终关怀就是在浪费资源,毕竟要死的人了,怎么死都是死,痛苦是那几天,不痛苦也还是那几天。当时看了我其实挺有挫败感的,由此及彼,似乎我们做的也都是浪费资源的事。我其实也在矛盾,栾睿也矛盾,陶云澈能非常坚定地选择为那些有希望治愈的人倾尽全力,看到他们病情缓解康复出院,那种成就感和价值感是巨大的,而我们,无论怎么努力似乎总逃不过死亡的结局。很多时候死亡就意味着结束,也意味着失败,也就是说,如果决定走这条路,那我们今后将时常面对结束和失败。”
“你的逻辑是不对的。陶云澈的目标是让患者康复,而我们的目标与死亡并没有关系,与结束和失败也没有关系。”
任迪转过头,满脸疑惑。
蔺暖阳直视着任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猜应该是你从小习惯了与别人比较,学习成绩、生活环境、学历、衣食住行,所以导致连你的目标是相对于陶云澈来说的。为什么我将馨阳面向的人群除了重症和临终患者还增加了心理疾病患者?在很多人眼里,这是完全不同的人群,但在我眼里,他们都是需要特别需要关注的人,一部分是对生活失去希望,另一部分是生活即将抛弃他们。成立馨阳的初衷是让一部分人学会坦然面对,无论是荆棘丛生在痛苦里不停挣扎里的生,还是抓不住生命留不住人世的死。一部分,我希望他们能笑着离开医院重新去面对生活,而另一部分,我希望他们离开这个世界时忘却人世的苦只记得它的甜。所以,你的目标,是让他们幸福的离开,而不是离开本身。你说,那些在普通岗位上的人的目标是什么,有的是为了活下去,有的是为了挣那一口吃的,有的是为了穿得光鲜亮丽,也有为了心里的那份成就感。那你呢,麻木地看着临终病人灯尽油枯,还是陪伴他们让他们毫无痛苦地走过最后的日子?这个选择其实不难。”
任迪默默点头,而后笑道:“让我缓一下。”
蔺暖阳回以一笑:“没事,你还有很长时间可以缓,其实我也需要缓。明天周末,院长给我们放了假,我有点事就不和你们一起了,你和栾睿出去逛逛,散散心,费用我来出,最近生的事情多,你们肯定需要缓冲,放空一下,痛快地去玩吧!”
“谢谢老板!”到底是年轻没经过太多的挫折,仅仅因为即将到来的小假日,任迪眼看着开心了许多,整个人都有了精神。
“小意思!”
第二天一早,栾睿和任迪租了一辆车周边游去了。蔺暖阳被爸爸和钟守意的生日祝贺短信叫醒,洗漱的时候又收到了小婶的祝贺信息和红包。这些年小婶虽然一直在国外,但逢年过节还有她的生日红包总会准时到,这份心意她一直记着,所以对沈落蕊插足一事特别来气,主要就是为小婶鸣不平。回完信息,她不自觉地翻开了陶云澈的聊天对话框,他们的交流还停留在两天前,最后一条信息是互道晚安。她有些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又开解自己他一定是忙或者不知道她的生日。
将送给姥姥的礼物收拾好,蔺暖阳准备去借杨秥的车出。找了一圈没找到,打听同办公室的医生说他去了后院。她又赶去后院,在拱门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他。
蔺暖阳赶忙喊了一声:“杨主任!”
杨秥闻声回头,冲他招了招手:“俩老太太心血来潮跑出去旅游了,怪我,总想着她俩极少出门,想着临出前打个电话就行了,没成想,这么不赶巧。”
蔺暖阳看着杨秥的表情变化,试探着问:“不会是你们对姥姥说了什么,她们不喜欢我去吧?”
杨秥的表情有些无语:“你会不会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蔺暖阳的脸一红,小声嘀咕:“倒也不是全都在意。”
杨秥嗤笑一声:“就是巧了,没人不喜欢你。要不你和那俩小子一起去玩,我把你送到景区,能赶上。”
蔺暖阳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去了他俩肯定不自在,不去。反正也没事,要不我帮你做点什么?”
杨秥想了想:“还真有。前段时间我管了件闲事,准备把之前疗养院病人的住院病例录入电脑,我打字慢,要不你来?”
蔺暖阳抬脚往主楼方向走:“没问题。”
杨秥赶上:“你就不想去景区逛逛?”
“我喜欢纯天然的,深山老林陡壁悬崖最好,不喜欢那些圈起来人挤人的观光点。”
“此言差矣,我们这有一个民族村寨,虽然也是人为圈起来的,但非常有特色,值得一看。”
“行,听你的,改天,自己一个人去怪凄凉的。”
杨秥笑得意味深长:“敢情这是想来个二人世界啊!”
蔺暖阳皮笑肉不笑地回:“您真会联想。”
蔺暖阳用了一上午加半下午的时间将疗养院2ooo年上半年的病人治疗记录录入系统,结束的时候脖子都僵硬了。杨秥一直在忙,不是忙病人就是忙着回消息、打电话,平时的时候都不怎么看他带手机出门,这会儿一直抱着,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她起身告辞,准备去宿舍躺一会,又被他给喊了回来,求她再帮一个忙。她想来无事便答应了。
疗养院所处的地方离当地非常有名的古村落风景区特别近,开车不过十分钟。院里只有杨秥值班走不开,他给她的任务就是去给人送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约好的时间是六点,没有电话也没有微信,特务接头一样只给了她一个地点,说是到时候自会有人去拿。她应了,唯恐让这位重要人物等,早早地打车去了,结果又去得太早。以前她从不吃“来都来了”那一套,但这里的建筑和售卖的小玩意实在太吸引人了,引得她决定先逛一逛再去接头。
蔺暖阳走路极少抬头,一路逛过去,嘴里吃着,手里拿着,手腕上戴着,完全被那些小摊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有人跟了她足足二十分钟她都没注意。眼看着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她又重新回到约定的桥头,抬眼去瞧,猜测着哪个才是与她接头的人,看着看着,突然就有一张无比眼熟的面孔闯进了视线。
六点整,风情街两侧的彩灯瞬间亮起,将黄昏的天空照的如同回到了白昼。陶云澈站在不远处挂满彩灯的小树下目不转睛地望着蔺暖阳,看着她的视线掠过他,又折回,而后不可置信地想仔细看个清楚。他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头长了些,身体更挺拔了,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鹤立鸡群。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张开了双臂。
蔺暖阳觉得她的心跳马上就要跳出胸膛了,在这种氛围里,他真的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人。他的漂亮是温润的,像细雨笼罩的江南,倘若不认识他,她也会毫不意外地被他吸引,而一想到这样的人喜欢她,她就忍不住自豪和雀跃。她看到了他伸出的双臂,迎着他的视线移动不疾不徐的脚步,她特别享受他的注视,旁若无人眼里只有她的那种,她希望这样的注视久一些再久一些。他似乎也读懂了她的想法,明明是急切的,是无奈的,但还是耐心地等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近,直到离他一步之遥,他才突然伸出手,将她一把拉进了怀里。
“我想你了。”陶云澈说。
蔺暖阳被陶云澈箍得差点喘不上气,明明激动得要死,但还是强装镇定并未回应。她不敢回应,因为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仍然记得自己的身份,更记得蔺元舟的眼线无处不在。但她又想去回应,于是手慢慢收紧了。
“生日快乐。”陶云澈又说,慢慢松开了蔺暖阳,手指拂过风吹到她额前的碎,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嗯,气色还不错。”
蔺暖阳的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着:“你是专程来给我过生日的?”
“呃,是,也不是。”陶云澈笑得有些尴尬,“这次我是带着我妈回来的,她已经住进疗养院了。”
蔺暖阳吃了一惊:“竹心?阿姨病得很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