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树冒骨朵的时候,天还凉得很。渐黑的黄昏里,蔺暖阳坐在院子的小廊亭中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身后就是妈妈最爱的樱花树,单樱,个儿不高,但树冠大,花都绽放的时候美得像画一样。
这一年的妈妈没能看到她最爱的樱花开在枝头,无神论者蔺暖阳突然就转了性子,希冀着妈妈的一丝幽魂能等着花开花败后,再彻底离开。
开门的声音传来,三个穿着黑衣的人鱼贯而出,詹野看一眼蔺暖阳的方向,挡住了他们投向她的视线。她没有起身,脸转向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第六拨。蔺暖阳数着。这是妈妈去世爸爸查出胃癌居家办公后第一次来这么多人,全是总集团的,从一大早开始,一拨接着一拨地来,最先是新药研项目组,而后是财务部、法务部……刚刚离开的是文宣部。
夕阳已经没了踪影,天暗了下来,詹野送走客人在门外接电话,听语气是像是主治医生的。原本想回房间的蔺暖阳又停下了脚步,站在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等他。
“定了?”
“嗯。”詹野脚步放得很慢,在蔺暖阳的面前站定了,眼睛不时地看她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蔺暖阳又问:“是因为试药员死亡的原因吗?”
詹野摇摇头:“有一部分,但不全是,原本新药开就没那么容易,失败的原因肯定很多。”
“能治疗抑郁症的中成药,如果研成功顺利上市,将会是非常大的突破,那些因服用精神系统药物而产生的副作用将会大大降低。可惜了。”
詹野看一眼落地窗后晃动的人影,重新迈开脚步,绕过蔺暖阳准备进屋。
蔺暖阳徐徐转身,不紧不慢地说:“你去帮我和爸说,让哥回来吧,他一个人吃不消的。也别指望小叔,生这么大的事儿,他的人影我都没看到。”
詹野突然刹住了脚步,转头冲蔺暖阳笑:“蔺董早有这个意思,怕你不同意。”
“我同意。就这么办吧!”蔺暖阳看着樱花的骨朵,估算着它们盛开的时间。
“那你把守意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吧,以后免不了要相处。”
“就不!”蔺暖阳说狠话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的,“还有件事,与中医院举办的捐赠仪式请媒体吧,声势越大越好,但有一点,不要让授奖学生暴露在媒体面前,该有的底线还得有,你找总集团的宣传部说一下,让他们指引媒体往馨阳项目选拔人才和总集团提供新研究课题的方向上引。新药研失败的事情先不要宣,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让法务部拟出个保密协议来,谁敢泄密,一查到底,追究责任。”
詹野听得仔细,有些无奈:“你自己去和蔺董说多好,这么好的点子,从你嘴里说出来他肯定高兴,别老让我传话。”
“要是从我嘴里说出来,小叔搞不好还以为我居心叵测,我不掺和总集团的事儿,烦!”说着,蔺暖阳往外走去。
詹野喊:“马上吃晚饭了你去哪?”
没有回应,詹野看着蔺暖阳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迎面走来一个步履缓慢的年轻女子,黑色的长裙,黑色的披肩,黑的一侧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花,衬着一张素白的脸一丝血色都没有。她半低着头,面色凝重,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陶云澈下意识地驻足,回头,心里默念一句“她看上去好些了”,而后木然转身,向她刚走出的那扇门而去。
几日后。
如果知道小叔蔺元舟也要参加活动,蔺暖阳是打死都不会去的。原本她就是个幕后策划,本就不想在媒体面前抛头露面,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但她不得不参加,因为这是她为哥哥铺的第一条路,以后还会有第二条、第三条,很多很多条,所有的路都指向了一个方向,那就是打倒蔺元舟,拯救蔺氏药业集团。
春日的校园处处透着小清新,风一吹,淡粉色的樱花洋洋洒洒,落到头顶,飘至肩上,飞入草丛。到处都是漫步和拍照的人,年轻的面庞,清澈的眼睛仿佛还未被世俗浸染,蔺暖阳冷眼瞧着,萌生出一种“看你们还能无忧无虑到几时”的嫉妒。
或许,蔺暖阳已经忘记了,许多年以前,她的眼睛比他们还要清澈明亮。
公司的捐赠仪式就开在樱花树包围的小广场里。广场的东南方有个雕塑,伫立的是学校的第一任校长,蔺暖阳学着雕塑的样子背手而立,无聊的时候还能和它聊上几句。
陶云澈也不想参加这样的仪式,在他认为,奖学金是荣誉也是对他努力的肯定,可面对媒体的时候,却变了味,奖励就变成了施舍。
蔺董讲话后体力明显不支,但还是听完了校长无聊的长篇大论,之后便是为学生颁奖学金的环节。坐在主席台上的钟守意开始寻找蔺暖阳的影子,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暗暗向她招了招手。她看见了,却也迅躲了。钟守意有些无奈,侧身向身旁的蔺董耳语:“阳阳这个主办人还没过来。”
蔺董扫一眼会场,宽大的雕塑后飘起一角衣裙,略显无奈地向钟守意低语道:“还生气呢,随她吧!”
话音刚落,受赠的学生鱼贯上台,钟守意将手中写着“奖学金”的大红包递到了眼前的学生手中。学生高高瘦瘦,衣着朴素,轻声说着“谢谢”。钟守意微笑回应,却在学生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麻木和尴尬,那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蔺暖阳坚持不让受赠学生出现在媒体面前的原因。
学生们一一转身,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大喊着:“举起你们的奖学金,大声喊‘谢谢’!笑得开心点!”
钟守意笑不出来了,转头看向雕塑方向的时候连蔺暖阳的衣角也不见了。
“后悔没听阳阳的话了,学生们的奖学金颁仪式的确应该私下进行。”钟守意再次向蔺董低语。
蔺董随着大家鼓掌,意味深长地看钟守意一眼,转头看向镜头的时候挂上了礼貌又制式的微笑:“她为你铺路,你拆台,你俩这配合,我倒是看不懂了。”
钟守意知道蔺董说的是馨阳疗养院的事,本想解释几句,看看周围的人,又生生咽了回去。
远远地看到蔺元舟的身影,蔺董这才明白蔺暖阳为何离开,再瞟一眼钟守意,眼睛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嫌弃。
“栾睿,听说蔺氏捐了一台最新款的分析仪和好些教学设备,价值两百多万!”一旁的樱花树下,三个学生小声谈论着。
“嗯。”
“还有十名学生的奖学金,又是十几万,真是大手笔,有钱啊!”
“嘁,你以为是白给的,还不是为了他们的馨阳项目,指望着我们学校的那些教授们给他们做顾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