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晏起恍然回神,看着眼前依旧留在自己身边的叶鹭,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温柔缱绻,像是临别前的片刻余温。
“说什么傻话。”
听到叶鹭说自己把辰起攥在手心,只是为了报复,陈晏起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里甚至都没有一丝迟疑,“你们所有人都在为我殚精竭虑,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恨。”
叶鹭望着陈晏起,想从他脸上看到一点点言不由衷,但她拼尽全力,他的世界还是严丝合缝地紧闭着,她撞得头破血流,他也没给她一点点空隙。
“我都看到了。”
叶鹭轻声提醒,她加重语气,再次将那份写着段鸣川和陈晏起的亲子鉴定结果的文件当着他的面提及。
“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叶鹭眉头紧锁,乞求似的地追逐着陈晏起的视线。
他哪怕是抱怨几句,亦或者流露出一点点的难过,她便有底气上前同他分担。
就像那年,他们拥抱在舞蹈教室的楼顶。
“陈晏起,有很多人都很爱你。我知道你好面子,但难过的时候可以哭出来,不要总是一个人,我们都会帮你想办法,会一直陪着你的。”
“笨阿路。”那时的陈晏起还没有现在这样将自己固守得刀枪不入,他会示弱会露出自己的软肋,他说:“哪有很多人。我现在,明明就你一个啊。”
现在,陈晏起也只有她一个人。
可他却不慌不忙,就算是被她揭开了面具,也沉着得像是没事人似的,还能笑着跟她虚与委蛇。
“我以为,你不会在乎这些。”
在叶鹭最后一次眼神逼问时,陈晏起终于说道。
叶鹭蓦地拉住陈晏起的袖子,她望着他近乎哀求:“可是我在乎你,在乎你的感受。”
那份鉴定报告显然是跟着蒋世蝶搬家过来的,大约也是她精神状态尚佳的时候,不然不会藏匿得那么隐蔽。
陈晏起能这么镇定,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世,她突然就理解,为什么在得知段鸣川雇人伤害陈晏起后,蒋世蝶会反应那么激烈。
从那时候,陈晏起就在怀疑自己的身世了吧?
否则,他不会那么笃定地也去找蒋世蝶,而招飞中心的政审结果,也不会恰好在段鸣川认罪的时间段突然告败。
陈晏起是蒋世蝶和段鸣川的儿子。
难怪啊,有一个身负刑狱的亲生父亲,陈晏起怎么可能通过审核呢?
可是……
叶鹭心头酸涩,她忍不住觉得委屈,明明那桩案件是陈晏起一力配合,才促使段鸣川受到应有的惩罚的啊。
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被自己亲手送进监狱,而自己穷尽一生奔赴的理想,也因此毁于一旦。
是陈晏起自己毁掉了自己。
叶鹭突然想到高考那天,陈晏起淋雨过来找她的情景。
她当时只顾着沉溺在自己的悲痛里,完全没有关心他到底生了什么事情,此刻她联系所有摆在眼前的证据,突然意识到,也许那天的陈晏起并不比自己好受,可他却一个字都没有提,他一直护着她,安慰她,承诺她好好高考。
叶鹭低头看怀里有些颓败的花束,芬芳的花朵有些低垂,黑黢黢的夜里它们尤为灿白,却像是葬礼上的云朵,隐隐昭示着不详。
她强忍着向陈晏起追问一切的欲望,等待着他能主动向她袒露心声。
可陈晏起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透过它,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好像,于他而言天翻地覆的生死大事,放在别人的世界,总是不值一提。
陈晏起太擅长伪装自己了,他永远都能把自己光鲜耀眼的模样放在外人面前,而他们这些人习以为常地仰望他,觉得他无所不能,却从未察觉,哪怕是神明的身后,也是会落满灰尘。
叶鹭下意识将陈晏起的衣袖攥得紧紧的,她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得也无以复加的剧烈。
可即便她表现得如此失态,陈晏起也只是泰然自若地站在她的面前,手指还时不时地用拨动着她怀里的花瓣。
他平静得让叶鹭觉得不安。
怎么会有人哪怕是陷入被“审判”的境地,也依旧这么岩居川观,从容不迫?
“你一定要让自己变成这样吗?”叶鹭眼底的痛意消逝,她不再企图去等待陈晏起的答案,咬牙道破:“你根本不是在报复他们,分明是在惩罚你自己!陈晏起,你不要你自己了么?”
为了报复而毁掉自己,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叶鹭噙着眼泪,从牙缝里艰涩出声:“你就不怕,我也一走了之吗?”
陈晏起眸底骤深,仿佛叶鹭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的死穴。
过了会,他反倒笑了起来,青年眉骨上的小痣微微一挑,狭长而昳丽的眉眼里填满了她看不清的情绪。
“怎么会呢。”
陈晏起俯身望着叶鹭的眼睛,“我现在做的不好吗?你看,所有人都好端端的。”
叶鹭不住地摇头,她绝望地看着陈晏起。
不是的,根本没有人是好端端的,尤其是他。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行不行?”她如同卑微的信徒向神明祈祷,祈求他不要放弃自己的灵魂,不要放任躯体跌入泥潭。
然而神明却冷漠地无视她所有的愿望,他只是抬起手掌,慢慢地遮住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