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流划过下巴,叶鹭抬起头就看到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脑海里莫名想起刚刚低垂着眼,一声不吭的陈晏起。
他的手上全是血,眼睛里始终带着笑,脸上的表情和那帮人几乎一模一样。
叶鹭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陈晏起,这就是你费尽心机想让我看到的吗?
她还是低估了陈晏起的心志,报考失利,理想被毁,这一切怎么会打败他呢?他不管在哪里,成为什么样的角色,都依旧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当初,为了瞒天过海,他不惜织就了那么大一张天罗地网,等着她鸟入樊笼。而现在,他为了让她一了百了,便不惜用自己作为诱饵。
叶鹭忍不住想:“陈晏起,你未免太小瞧我。在你心里,我的爱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么。”
水池里冷水几乎要满到溢出来,叶鹭任凭水流溅湿她的衣裙,弄脏她的鞋子,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慢慢地仰起头,伸手将自己的脸上的泪痕清洗干净。
商场门口,伯凯和宋枝枝还等在那里。
“叶鹭,你没事吧?”见到叶鹭走出来,宋枝枝担心地上前询问。
叶鹭笑了一下,有些歉疚地道:“不好意思,刚刚突然想去趟卫生间。”
“我还有点事,”叶鹭握住宋枝枝的手指,温声道:“你们玩吧,我想自己过去。”
宋枝枝欲言又止地看着叶鹭没入巷口,眼底的心疼溢于言表,她伸手砸向伯凯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是不是和陈晏起商量好的,故意带叶鹭过来?”
“当时晏哥只交待了时间和地点,让我带叶鹭过来吃饭,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伯凯再三解释,他当时一夜没睡着,正因为前一日擅作主张带叶鹭去老戏楼有些愧对陈晏起,难得他提个要求,他当然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要是知道陈晏起准备这种戏码,他打死都不会带叶鹭过来。
宋枝枝狠狠地白了眼伯凯,也没有别的心思,随即也打了车自己回家。
伯凯下意识就想追上去,他原地犹豫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了等在门口。
晚上十点半,店里酒席散去,接近打烊,伯凯才看到一身酒气的陈晏起踉踉跄跄地从里面出来。
“还能站稳吗?”伯凯抬头看着阴影里一言不的陈晏起,有些担心。
他以前也知道陈晏起有些难缠的酒局,尤其是跟这帮老油条打交道,拼的就是谁压过谁一头,谁向谁低头,但他没想到,竟然会弄得这么狼狈。
伯凯想上前扶住陈晏起,却被他一把推开,“离我远点,味儿冲。”
见陈晏起扶着门框的手上满是伤痕,伯凯那管得了那么多,急忙上前道:“我叫了罗叔,我们先去医院,你这又吃辣又喝酒的,伤口得赶紧处理。”
陈晏起脸色白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自己被酒水浇透了的衬衫,忍不住看了眼不远处的巷口。
他怔怔地看了许久,像是有些混淆时间似的开口道:“她走了?”
伯凯点头,叹了口气,有些不理解道:“你干嘛让鹭鹭看到这些?她千里迢迢跑回来,看到你这幅样子,得有多难过。”
陈晏起忍不住呛咳了一声,他捂着胃部坐下,强忍着腹内的痛楚,缓缓开口,“伯凯,你试过一无所有的滋味吗?”
伯凯摇了摇头,但他还是说:“你现在也不是一无所有,我和阿路不都在吗?”
陈晏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想抬头看月光,却恰好看到乌云遮了过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辰起拱手让人,变卖家产清偿债务,又像狗一样围着这群人打转吗?”他垂下视线,自顾自地说:“因为我知道,佟石那个老混蛋吃不下辰起,老洋房用钱就能买回来,这些把我踩在脚下的人,早晚也有被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
“可是阿路不行啊,”陈晏起眼神空洞,似乎不知道该望向哪里,“我不能让她放弃一切,守着我等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将来。”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我不能让她一无所有。
“可你总得问问她的想法,兴许她愿意呢?”伯凯蹲下身,头一回尝试着违背陈晏起的命令,“你可以什么都自己去抗,但不能完全不给别人一点选择的余地。”他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她又不是你的模型,能由着你摆弄。”
陈晏起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被人摆弄?”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抬手撑住额头使劲按了按,落针可闻的楼道里,他靠向墙壁,微微仰着头,看着深黑的天空里的寥落晨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
“可是我怕啊。”他说:“我怕护不住她。”
就像他想要保护母亲不受伤害,却教她跌入了更深的地狱;他想要将罪犯绳之以法,可所有的罪孽却都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拼尽全力想守护他的家人,可他现在根本无家可归。
他原本拥有的一切,现在只剩下叶鹭。
可每当他想要全心全意对她好时,却现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在将她越推越远。
他有点不敢下注,怕赔的血本无归。
商场附近的人影渐渐稀疏,灯光变得又冷又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晏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
“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