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十五天之后南方连日的阴雨就会停歇,唐久终于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连日紧绷之后骤然松懈,不知怎的,唐久竟真的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意识被抽离的一瞬间,唐久听见无数人惊叫着呼唤她。
这些人唤她“帝师大人”,却没有一个人唤她的名字。
唐久没有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她的师父。
和十年前送她去京都的时候相比,她的师父的胡子越的浓密,一身肌肉也越来越结实。
十年前的时候,他还勉强能被称之为一声“大侠”,而十年之后,哪怕是唐久这个亲传弟子见到他,也只想抱拳尊称一声“壮士”。
这位壮士挥起了他蒲扇大的手,最终却是轻轻的点在了他的小徒弟的纤细的手腕间。
他小徒弟那样的手腕似乎都没有他两根手指头粗,总是让无名谷谷主想起自己第一次把这个小女娃捡回家的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她哀哀的哭,像猫一样,总让人靠近她的时候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哪一口气呼重了,这个小娃娃的小命就被吹散了。
昔时豆蔻,今已亭亭。
自南下以来,唐久连日的煎熬心力,又淋了几场大雨,她本身就不是特别结实的身子骨,当然经不起这般的折腾。
可是,如果是一个寻常的小感冒的话,也不至于让无名谷主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谷主给唐久号脉,最终却勃然大怒。
“狗|娘养的!这都是什么狗|娘养的!”
无名谷主虽然生的一副粗糙面皮,可是从来都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像是这样的口出粗鄙之言,就连唐久几乎都没有见过。
唐久被自家师父吓了一跳。
看着唐久这样的懵懂无知的样子,无名谷主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戳一戳唐久的额头,问问她怎么这般不小心,还能着了别人的道。
可是手伸到一半,无名谷主却生生的忍住了。
已经切过脉,他知道,现在他家的小徒弟看着还算精神,可是实际上却简直是个一吹就灭的美人灯,让他这个做师父的浑然不敢使劲,生怕一手指头戳上去,就把自家徒弟戳出个好歹的。
可是,这样一个威武的谷主。却气到双拳颤抖,甚至红了眼眶。这个时候不说本就是人精的沈家家主,就连这里的知府都知道事情不对了。
眼看着众人就像是一滴凉水落进了热油里,即将乱哄哄的闹成一团,这个时候,反倒是唐久最为镇定。
她微微起身,拉住了一副要冲出去和人搏命样子的自家师父。
唐久不愧是生了一副玲珑心,更何况她家师父又并不擅长伪装。
事到如今,唐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将自己这几日异常的身体反应回想了一遍,唐久问道:“师父,我是……中毒了吗?”
唐久这虽然是疑问,但是却是肯定的语气。
她的师父这一会儿像是个举足无措的小孩。无名谷主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最后强自在唐久面前扯出了一抹笑脸:“没事儿小九,这都是小事儿,你有师父在呢。”
——有师父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哎,我说师父呀,我也不是五岁的小孩子了。”唐久笑了笑,面上却是异常的平静:“此毒应该无可解,那么我还剩多少天?”
唐久的师父浑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可是最后,在自己徒弟清亮的目光,他还是之中败下阵来。
谷主哆嗦的伸出手指:“不足二十天。”
二十天……唐久在心里默念,就忽然笑了起来:“二十天,足够了。”
第21章。长风相送(一)【晋江独家】……
“她是怎么死的?”
在空旷的宫殿中,有一个人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他平静的说出了一句话,就仿佛是鬼魅一般的细语,却让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克制不住周身的颤抖。
大内总管是伺候着纪尘寰长大的人,他从来都觉得自家陛下不像是外表看起来那样好脾性,所以在纪尘寰身边伺候的时候,这位总管指总是分外的小心。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成了在纪尘寰身边伺候的最久的人。
纪尘寰并不霸道,也不凶恶,可是却莫名有一种慑人的气氛。让大内总管这种深宫之中混迹了多年的人也觉得胆寒。
他几乎没有见过纪尘寰出手整治下人,只不过,在见过一次纪尘寰处置背叛他的宫娥的之后,这位大内总管就誓效忠陛下、永不背叛。
那个向臣子透露陛下和帝师大人相处的场景的宫女的下场,就是大内总管这种见惯了深宫阴私的人也会觉得胆寒——先给人希望,又让人深入绝望,诛心之举比直接折磨人更加的可怕一些。
而如今,纪尘寰的面容非常平静。
他不哭,也不愤怒。如果并非对纪尘寰十分了解的人,几乎会只觉得他在询问一个普通的朝臣之事。
只是大连总管知道,这份平静下潜藏的是另一种波涛汹涌。
“我说,你没听见吗?我问你她是怎么死的?”纪尘寰的眼睛泛起了一层薄红,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眼前禀报南方之事的奏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已经知道那奏折之中所写是何事,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大内总管更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