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一言不,面无表情进了屋。他站在屋中央,眉心轻拧,转头四下打量,眼神中含着说不出的兴味,与些许的疑惑。
屋里伺候的人齐刷刷福下身请安。佟佳捏了捏玄烨的手心,往后再退了退,混在了请安的人堆中。
在一片福身曲膝的人中,只有顺治与太后两人站着,中间隔着些距离,如楚河汉界般对峙。
佟佳暗自啊哦一声,掀起眼皮偷瞄过去,看到太后脸色几经变换,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你还知道来!”
“天气热,您可别着急上火了。”顺治望着太后,嘴角缓缓上扬,笑意浅淡不达眼底,朝太后胡乱抱拳算是请了安。
太后冷哼了声,手抬了抬,让屋子里请安的人起身。佟佳与玄烨随着大流,隐匿在角落里,暗暗松了口气。
这对母子真有意思,明明还是有关心对方,却跟吃了刺一样,说出来的话噗噗往外扎。
只要他们保持着这种对话方式,就没空来管玄烨了。
顺治往最近的椅子走去,看到佟佳与玄烨,随意扫了他们一眼,眼神玄烨头顶的小揪揪上停留了片刻,坐在了椅子里。
太后深吸了口气,神色勉强缓和了几分,转身坐在了上,待看到离得远远的顺治,脸又黑了几分。
顺治上身后仰,长腿伸直,左腿交叠搭在右腿上。双手搭着椅背扶手,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看上去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耐烦,爱谁谁的劲儿。
果然,太后盯着顺治的腿看了片刻,冷声斥责:“你的规矩呢?”
“这样坐着舒服,我想如何坐就如何坐,我就是规矩。”顺治再次开口,不可一世的语气,差点儿把太后撅上了天。
顺治没去管太后,端看着自己的左脚尖,往上翘了翘,不紧不慢换了只□□叠,右腿搭在了左腿上。
太后呼吸都重了,好不容易才见到人,苦苦哑忍住,没再管他的坐姿。
小宫女端上来了茶水点心,顺治斜眼看去,除了奶茶外,还有一碗热乎乎的奶豆腐,讥讽慢慢爬上了唇角。
“撤下去。”顺治下令,手指敲得重了些。
小宫女吓得慌忙去收茶点,太后再忍不住,咬牙怒道:“你既然不愿来见我这个老婆子,也没人逼着你来。来了又何苦挑三拣四,拿茶水点心撒气!”
“我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从来都没喜欢过。”顺治平静说道,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坐着,“你是没有逼我,只是敲锣打鼓到处找罢了。朝臣都纳闷儿了,还以为我有上天遁地的本事呢。”
太后被噎住,眼神闪烁着,端起茶碗,用茶碗盖烦躁地拨动着茶叶。
佟佳生怕茶碗被太后刮碎,伤到她老人家的手。
太后的这步棋,对顺治来说虽然臭,对佟佳来说却是好棋。她最能去朝堂上哭诉一番顺治的不孝,把顺治逼得退位,玄烨就能早点继位了。
佟佳美滋滋幻想着做太后的美好生活,不过,转瞬间她就清醒了过来。
太后手上没有实权,说是有科尔沁做靠山,其实这个靠山也不可靠,不然顺治废不了第一个来自科尔沁的皇后。
朝臣若能将顺治逼退位,就能重扶植帝,太后得靠边站。比如安亲王岳乐有战功,手上有兵权,有他在,这皇位怎么都轮不到玄烨。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顺治斜了一眼,原本脸上的浅笑,变成了浓浓的嘲讽。
佟佳跟着往外偷瞄,见皇后将袍子下摆走得惊涛骇浪,微喘着气进了屋。皇后还没来得及请安,顺治已经站起了身,朝着太后见礼,转身就要往外走。
皇后不知所措立在那里,不安地看向太后。太后脸色铁青,厉声道:“你去哪儿?”
顺治停下脚步,转身回望,神色中带着说不出的怅然,“您还是一丁点儿都没变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如何变?我生了你,一心一意为你好,我哪儿做错了?”太后激动地站起身,涨红着脸,说到最后,声音都开始颤抖不稳。
“你是皇帝,琪琪格是你的皇后,她做错了什么,你就这般不待见她?你宠着董鄂氏,把国语都不会讲的汉人石氏提为大福晋,我都依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满意,满意得很。”顺治眼里是深深的落寞,脸上却带着恍惚的笑,“只您这时才问我满不满意,实在是晚了些。您该在将博尔济吉特氏全部塞进我后宫时,先问问我一声满不满意。”
“好,好,好!”太后连说了三声好,一声比一声高亢,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都是我没出息,使你看不上琪琪格,看不上博尔济吉特氏。可是!”
她伸手朝旁边一指,“玄烨是你的亲生儿子,可怜他一片孝心,念着你这个汗阿玛,特意前来给你请安,你竟狠心看都不看一眼?”
顺治慢慢转头,朝佟佳与玄烨看了过来。
正在兴致勃勃吃瓜,欣赏狗血大戏的佟佳,彻底傻了眼。
太后先前还要把玄烨弄走,这时候将他抬出来当靶子,实在是太不讲武德了。
顺治饶有兴致打量着玄烨,朝玄烨招招手,“走吧,你且跟我去,让我多看几眼。”
玄烨呆愣愣走上前,顺治背着手大步往外走,还不忘嘲笑玄烨:“你腿短,跟不上的话,就跑。”
太后气得跌坐在椅子中,抚着胸口直喘息。皇后眼眶红红,僵立在屋中,跟石像般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