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躺地这般平,竟教玉帝也给噎住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问道:“杨戬,你可知自己被封在这处秘境多久了?”
杨戬垂下眼,没有搭话。永不开释,意味着时间对他没有意义。
他知道,这处秘境无论怎么走,永远都只会回到竹屋。他知道,秘境的天气并不好,洪水、地震、冰霜、雨雪总是不期而至。他知道,田里的庄稼熟地很慢,竹屋的家设很容易坏,就连竹屋本身都三天两头会被雷霆闪电劈成一团火球。他还知道,无论多大的灾祸,只要熬过去了,一切都会恢复到杨戬刚来时的模样。否则,以杨戬如今的能力,怕是早上树去当野人了。
“三十二年,这已经是你压你妹妹在华山下的一倍时间。”玉帝轻声言语,“你刚到的时候,手筋刚废,双手震颤。拿起筷子,你花了一个月;端起饭碗,你用了半年。如今三十二年过去了,你可以用弹弓帮哮天犬打猎,可以劈柴、可以种地,甚至你还学会了织布纺纱,缝补衣裳。”
杨戬平静地看着玉帝,心底却忍不住暗自惊跳了一下。玉帝这么关注他,绝非好事!
“朕有一事不明,”玉帝微侧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杨戬。“为何你不怨不恨,无欲也无求?莫非每次电闪雷鸣,你的头还不够痛吗?”
杨戬现在头很痛。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像蝼蚁一样活了三十二年,玉帝却还会对一只蝼蚁保有如此旺盛的好奇心?
难道天条真就那么好,以至于三界太平地太过无聊?
难道佛门帮了沉香一把之后,真就乖乖回去念经了?
难道猪八戒、牛魔王等一干妖精也都消停了?
难道我留下的那些冤案还不够你头疼?
“还是说,你仍在深切地……思念着你的母亲和妹妹?”
杨戬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玉帝。可他的眼底,却干净地没有丝毫情绪。
“杨戬,你放心么?”玉帝低沉问,“在知道了朕是谁之后,还这么放心么?”
“陛下在说什么?杨戬不明。”杨戬轻声表态,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三十二年了,真的变笨了。
果然,玉帝了然一笑,语气淡淡地吐出一个名字:“木公。”
杨戬勃然变色。
玉帝语气忽转森然,振威一喝:“影妖图谋不轨,谋刺娘娘,犯下弥天大罪。司法天神,就公事而论公事,你说此妖该当何罪?”
三界之主的威能何等了得,只听哮天犬呜咽一声,就地一滚,竟已化为原形趴在了地上瑟瑟抖。
杨戬也是面色雪白,胸口如被重击,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可他仍死死捉着桌角,勉力问道:“木公……他……”
可话未问出口,杨戬心底已然知晓答案,眸光瞬间黯淡。
玉帝轻声一笑,拂了拂衣袖,好似在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影妖本就只剩下一抹幽魂,昆仑山下他救了你又重伤了娘娘,你说他还能存在吗?”
——不是木公,救我的不是木公,至少不全是。
木公是杨戬唯一挚友,往昔岁月里他们曾无数次交手。木公有多少能耐,没有人会比杨戬更清楚。
——所以,玉帝究竟还隐瞒了什么?他为何至今仍不杀我灭口?是不想,还是不能?
杨戬终于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与我同罪。”
“同罪者死!”
“无妨。”
玉帝又是一噎。如果可以,他早该杀了杨戬。但天道恒常,哪怕神仙会被迷惑误解了功臣,天道却绝不会认错引出天条的正主。
垂跪倒在地的杨戬只见眼前金色的衣袖轻轻一卷,他与哮天犬便身不由己地跌入了一片虚空。
杨戬和哮天犬掉回了真君神殿,殿前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孔正一脸恭谨地候着他们。
“天奴见过真君。”此人正是在玉帝身边服侍了上千年的心腹。
杨戬满不在乎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爬起身,问道:“陛下让你来监视我?”
“陛下令天奴来服侍真君。”天奴的背更弯了,脸上的笑也更殷勤了。
——既然这样……
杨戬点点头,随口令道:“日后洒扫煮饭、盥洗修补,都交给你了。”手指一转,指向真君神殿前那片仍摆着各色兵刃的校场。“我法力已废,这校场留着也是多余。你先将它平了,我要种桃花。”
天奴嘴角的抽搐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表态,杨戬就已经带着哮天犬进殿了。
杨戬目不转睛地穿过空旷的前殿,径直奔向后殿书房,他的藏书仍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主人!你有书读了!不用再自己背书了!”见了这些厚重的书卷,哮天犬当下一声欢呼。
杨戬面上不显,其实心底也是意足。就物质条件而论,先前在竹屋是生存模式,如今在真君神殿则是生活模式,实不可同日而语。
没多久,哮天犬也在它的床底下找回了珍爱的各色玩具。只见哮天犬一脸爱惜地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良久才又闷闷道:“可惜主人给我雕的小狗没能带回来。”
在竹屋住了三十二年,杨戬不但学会织布纺纱、缝补衣裳,还学会了拿起刻刀给哮天犬做根雕哄它高兴。在杨戬刻成的各种根雕小玩具中,哮天犬最喜欢的无疑是杨戬按哮天犬自己的模样给它雕的小狗。以至于他们经历了数十次的地震洪水、流离失所,哮天犬都没有把它丢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