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舒小娘子回转屋中,静坐在窗前细思,
“他即是暗中相助,那就是不想让我们知晓,但凡我有些本事,也不能就这么生受了人恩惠,不回馈感恩,只如今……”
她长叹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早些年家中富裕,父亲在时又经商又置田置地的,又因着她生的貌美,便一心想将她养成大家闺秀,以后便是不进宫做个娘娘,也是要做个官家夫人的,所以她是学了琴棋书画,女工刺绣的。
到后头父亲病逝,大哥染上了赌瘾,将家产一点点的败光,这些娘都瞧在眼里,只她从小溺爱大哥,从不肯约束他,以至的家业败光,一家子失了几十亩的良田,几间地段上好的铺子,还有住着的三进宅子,住进了一间憋屈的小院,再后头实在没银子了,大哥就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怨只怨自己生了这张脸,早就被那穆家公子瞧上了,她一直疑心是穆家人有心给大哥设了套,为的就是自己,结果大哥一头栽了进去,才有了之后的事儿!
大哥死后,穆家人买通官府,当官的将那肚腹之上明晃晃的伤口,视做了不见,只判了一个争夺之间,大哥自己失手捅伤了自己,结果出血不止而死!
按说这事儿穆家人是可以推到自己身上的,那把刀也是自己的,可穆家公子还贪着自己的美貌,想以此为要挟让自己就范,结果娘那刚烈性子,宁肯一根绳子把女儿勒死,也不能让穆家人得逞,于是连夜带着自己逃走,要进京寻一位做官的远房表亲,想法子告御状伸冤。
可她们到了京城一寻,那远房的表舅听说是升官儿了,已经搬离了原址,她们多方打听,也没得个结果,身上带着的盘缠早已用光,母女二人就这么沦落到了这样的田地!
她无法,只得抛头露面出去寻活做,她虽说在家时学了琴棋书画,绣功厨艺,可能拿出手的就是一手好字,如今抄书的活计被娘给闹没了,如今她脸上又有伤,一时半时也没法子去寻活计,看来……这阵子只能腆着脸,受那位牟公子的恩惠了!
她这厢长长叹了一口气,如今情势所逼,她便是再有骨气,也不得不低头了,不过……只是这么不声不响的受人了,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她想了想起身去墙角的柜子里翻出一块布来,自己的绣功虽说不好,不过缝个袋倒也是能成的,牟公子三月便要春闱了,为他缝一个袋,便算是聊表谢意了!
可缝这东西,她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只能夜间在屋子里,用黑布遮了蜡烛光,悄悄的缝,幸得娘见不得她,不肯与她住在一个屋子里,却是一直没有觉。
之后的很多年,舒小娘子回忆起来,都十分庆幸自己当初悄悄缝了那只袋,
“若不是它,只怕我与你还不会有今日呢!”
夏日里,年过三十,仍是京城第一美人的侍郎夫人亲自晾晒书册时,翻出来了那已经褪色陈旧的袋,笑着拿在手上细看,如今她的手艺自然是长进了,看着以前的针脚不由一阵汗颜。
而那廊下坐在摇椅上用书页盖着脸,摇摇晃晃正在打盹的牟侍郎,闻言挪开了书,看了一眼那袋也笑了起来,
“可不是么,若不是它,我还不知夫人对为夫早早就已情根深种,为夫也是心软,不忍辜负了佳人的美意,这才一不小心落进了夫人的温柔乡,这一辈子算是栽进去起不来了!”
说罢还冲自家夫人眨了眨眼,侍郎夫人闻言,俏脸绯红,心里又甜又恼,呸了他一口,
“好生不要脸!我几时对你情根深种了?那时不过就是想回报你的帮助,我也没甚么能给你的,便寻了一块布缝个袋送你,分明就是你自己想多了!”
牟侍郎闻言嘿嘿一笑,在摇椅上坐直了身子,任由脸上的书落到了膝上,
“夫人此言差矣!为夫倒要与你掰扯一番了,你说说……这女儿家的绣活如何能轻易送人,分明就是夫人先对为夫有意,才送此物,表心意的……”
“胡说!”
侍郎夫人媚眼儿一翻,嫣红的小嘴儿一撇,嗔道,
“要说谁先有意,不是你先暗中助我么,你不是心动了,又怎么会暗中照拂萍水相逢之人?”
自家夫君的性子看着外头温和有礼,一派宅心仁厚的模样,实则内里就是个性子冷淡的芝麻馅儿元宵,里头黑着呢!
牟侍郎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夫人误会了,我那时只是见你虽身处困境,却是坚韧不屈,心里佩服你的品性罢了……”
“呸……胡说,那这袋给了你之后,你为何就天天守在医馆后门,要同我说上两句话……”
结果说来说去,二人就那么悄悄的互许了终身,之后他高榜得中状元郎,又私下里同娘商议,为他们家报了大仇,迎娶了自己,她这夫君处处都好,只是有一样,外头装得人模人样,回到家中,却是同那没长大的小孩儿一般,到如今都三十而立了,私下里夫妻相处,却还是爱满嘴的情话儿撩得她面红心热。
牟侍郎笑道,
“瞧瞧,夫人自己都认了吧,你给了我袋,表明了心意,我总要有所回报才是……结果总算是让夫人如了愿……”
“呸!”
二人又开始争执起当年谁先心动了,院子的月亮门有人往里头探了一下头,旋即又缩了回来,回头对身后的那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子道,
“哥,爹和娘又腻歪了,待会儿又要拉拉扯扯的进去书房关上门,爹最恨我们进去打扰他们,要不……那事儿我们晚点再说?”
身后的小子一翻白眼,
“我早同你说了,我们想去海上寻祖父祖母,爹一定不会答应的,你去问也是白问,不如我们偷偷拿点儿银子,去通州坐船一路南下,待到了杭州那里有我们牟家的暗哨,只要祖母得了消息,必会派人来接我们的!”
祖母性子温柔,对他们最是慈爱,几乎是有求必应,知晓他们兄弟去了,说不得还会亲自来接呢!
做弟弟的闻言也有些动摇了,不过碍于亲爹往日的积威,又有些犹豫,
“可若是被爹现了,捉回来,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你傻呀!我们不坐牟家的船呀,寻个商船躲进底舱里去,大不了捱上十天半月,便能到杭州了,届时有祖母护着,爹不敢罚我们!”
他们长到十岁,祖父母少见,可每十日一封信那是必不可少的,待得大些了,他们能写信了,便写信问祖母要这要那,祖母从不拒绝,如今他们院子里那尾巴长有一丈的大鸟儿,就是他们信里提了提,祖母就立马派人送来京城的。
做哥哥的自来能言善道,三两下便将弟弟说服,兄弟二人悄悄又溜回了自己的院子,暗中打包了细软,再之后寻了一个机会,居然还真让他们跑出了京城,一路南下到了杭州。
待到四莲与牟彪得着消息时,那一对小子已经在杭州住了大半月了,二人急匆匆赶到杭州的别园时,那边京城的儿子与儿媳也到了,一家人竟然是因着这个又重聚在了一起。
此时年近四旬的牟彪,身形仍是那般高大魁梧,常年在海上吹风的他面容显得黝黑苍老了不少,可一双眼却是精光四射,但凡内行人一看便知他的内功已堪化境,实在是内外俱修的高手,他见着儿子哈哈一笑,伸手就往大儿子的肩头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