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言城电话,正好听到旅客检票的提示,姜小溪提着包站起来,坐了四个小时的腿麻得厉害,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走向检票口。
相比多鱼岛,云城很大,相比府,云城又很小,小到每天只有一趟火车往返。
车厢玻璃外面是高大的穹廊和绵长的铁轨,间隙中露出湛蓝的天和轻柔的云。姜小溪木呆呆看着,心想怪不得年轻人都愿意往大城市去,可是大城市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他只想赶紧逃回家去。
云城到多鱼岛的轮渡只有每周五一班,他本意是想在云城呆到周五,于是想在码头附近找个小旅馆住下。没想到就遇到了吴哥,这才知道,他走的这一年,到多鱼岛的轮渡已经增加到每周两班,当天中午就一艘船过去。
这可能是姜小溪这段时间遇到的最开心的事了。
他和吴哥一起在船上吃了盒饭,然后就等着开船。
姜小川在码头等他,见他下船就跑了过来,接过行李,又抱抱他哥。
快一年不见,姜小川又长高了一些,不同于之前视频里看到的样子,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更真实。他撇下姜小川这么久,心里很愧疚,当下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眼泪又要掉下来。
“哥,我们回家。”姜小川用力搂了搂他哥的肩膀,牵着他往家走。
回到阔别许久的家,姜小溪放下行李,就开始打扫卫生。自从他走后,姜小川就一个人在家,他虽然能照顾自己,但一个12岁的孩子做家务是不太行的。
快到毕业考试,姜小川需要安心学习,姜小溪不让他帮忙,一个人把房间和院落收拾了整整一个下午,总算有了点之前干净整洁的样子。
姜小溪在外面的时候,每隔两三天就会和弟弟视频,他的情况姜小川大致了解,这次回来之前也和弟弟透露过一点,所以兄弟两人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姜小川心思敏感,知道他哥伤心,也故意找些自己在学校的话题说来逗他哥,绝口不提姜大鱼这三个字。
可是家里处处都是姜大鱼。
房间里的另一张床、床上的枕头被单、卫生间里的牙杯和毛巾,全是姜大鱼的东西。他找了一个大号的黑色垃圾袋,将那人用过的东西全收起来,放到储物间最里面。睡过的床也好办,把床架拆了,床腿卸掉,堆到院子角落里,可以当木柴烧,或者送给收废品的人。
忙完这些,他又开了一楼冷饮店的门。
冷饮店歇业快一年了,平时锁着,这会儿人一进来,全是灰尘。
姜小溪咳嗽两声,重打了水进来,开始拖地擦桌子。
“小溪,尝一口,软不软?”姜大鱼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布丁,塞进姜小溪嘴里,又用拇指将嘴角的一点白渣抹去,指腹温暖,滑过唇角、脸颊和耳垂。
“这个糯米冰说不定能火。”姜大鱼把煮好的糯米加进冷饮里,搅了搅,又尝了尝味道,脸上有点得意,而后又喝了一大口,将姜小溪猛地拉过来,吻了上去。糯米冰软糯香甜,混着姜大鱼的热度,烫红了姜小溪的脸。
“我喜欢你,喜欢这里,病好了我也会陪着你。就算必须要离开,我也会带你,还有小川,咱们一起走。”姜大鱼说。
姜大鱼又出现在冷饮店的各个角落,做着各种各样的事,亲密的、温柔的、凶巴巴的,全都是姜大鱼。
可是他转过头来,又换了另一张脸,一张和姜大鱼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冷冷地说:
“行,那你走吧。”
姜小溪开始每晚梦见一个人。
那个人有时候和颜悦色,过来亲他抱他,温柔地告诉他:“小溪,我爱你,我会永远陪着你。你之前经历的那些,都是一场梦,你看,梦醒了,我就回来了。”
那个人有时候又穷凶极恶,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像天神俯视,眼神冰冷,说出来的话似刀:“我要结婚了,你走吧。”
姜小溪常常在大汗淋漓中醒来,痛苦像一堵封死的墙,四面八方都砌着阴暗潮湿的青砖,让人不见天日,一口一口喘不上气来。
在这种刺骨的缓慢的疼痛中,姜小溪逼自己认清现实。
——姜大鱼已经不在了,从二楼房顶上护着姜小溪摔下来的那一刻,他就不在了。留在这世间的是魏启东。那不是他的爱人,他的爱人明明还在这个世界上,却再也回不来了。
光叔小餐馆里雇的人因为有事不做了,正好小溪回来了,也闲着,便常常来帮光叔的忙。
本来日子也算是无风无浪地过着,但渐渐地,岛上有了一些奇怪的流言。
先是饭馆里的客人打量他,偶尔窃窃私语。
“就是这个男孩吗?看着挺正常的,长得模样也不错,没想到在外面那么乱。”
“大城市哪里那么好混,不靠这些靠什么?”
“被有钱人包养了,又被赶出来,过惯了富贵日子,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咱们这种小地方。”
“好好的男人,找个正经工作娶个媳妇成家立业不好吗?非要干这个,他爹妈和爷爷还在世的话,不得被他气死。”
……
光叔听出点不对劲来,冷着脸把几个客人赶走了。
后来不只是在餐馆,连走在路上,姜小溪也常常被人指指点点了。
小岛很封闭,大家又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三步一亲戚五步一朋友,流言传着传着就成了真,成了人尽皆知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