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怀和力叔下山采办物资被困住,打算等雨小一些再上山。电话响起,是学校保安室的座机。“小路去菜园盖毡布,一直没下来,那里之前滑过坡,我担心他出事啊,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力婶急切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沈君怀只觉得一股催命般的恐惧从脚底漫上来。
他开着学校的小货车,在湿滑的山路上疾冲,力叔被甩得几乎握不住车把手,只好不停安慰他:“不会有事的,小路知道那里危险,肯定会躲起来。”可是山里哪有地方能躲,两人心知肚明。
货车终于艰难地停在菜园下方不远处的小路上,沈君怀跳下车冲进雨里。
路清尘躲在一块湿滑的巨石下,正试着起身,他滑倒了,又伤了脚踝,几乎站不起来。雨水打在脸上,口鼻里都被呛得难过,咳嗽不停,眼睛也睁不开。视线里白茫茫一片,他像被扔在荒郊野外的雏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狂风骤雨吞噬。
然后就看到眼前冲过来一个人影,是沈君怀。
他被两只手臂稳稳地抱起来,紧贴住对方湿透的胸膛,甚至能听到有力地心跳声。曾经在见到陈徐行的那个狼狈的酒会上,他也是这样躲在路边被沈君怀找到。他像那次一样,紧紧搂住对方的腰,死死抓住后背的衬衣,把头埋进那个胸膛里,突然就觉得就算被狂风暴雨吞噬也没有多可怕。
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温暖里。
这是路清尘失去意识前唯一的想法。
半夜,路清尘意料之中地起了烧。
沈君怀一夜没睡,将他抱回寝室后,喂药、洗澡,然后彻夜守着。雨太大,他不敢冒险带路清尘下山去医院,只好不停地用温水擦身子降温。
“你来了……”路清尘脸烧得通红,搭上沈君怀拿帕子的手,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沈君怀任由他握着,说:“别怕,等雨停了去医院。”
“水很深,很冷,没有人……我真没用……”他眼神涣散,一只手无力地抓着沈君怀的手指,喃喃自语:“太没用了,连死都不敢,什么都做不好……”
沈君怀用力反握住他的手,明白过来,他这是烧糊涂了,根本没醒。说出的话摒弃了清醒时过多的修饰,只剩下最真实的内核。
“对不起啊,害你找了那么久,一定很累吧?”他撇撇嘴,表情逐渐委屈巴巴,“怕你找,也怕你不找,每天都很害怕……呜呜,下雨的时候腿很疼,耳朵也很疼……”
他揪住自己的耳朵,小幅度甩了甩头:“想吐……”然后便伏在床上吐了起来。
沈君怀手忙脚乱扶住他,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拿毛巾给他擦脸。他几乎没吃什么,当然也吐不出多少东西来,只干呕了几声,上半身伏在床边,肋骨和后背收紧,一阵急过一阵地抽搐。沈君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随着他的抽搐被从身体里抽出来,疼得喘不上气来。
路清尘吐了一会,便开始哭,像蚊子哼哼般,没大有动静,但是眼泪流不尽似的,嘴里含糊着喊了一声“妈妈”,又喊了一声“君怀”。
沈君怀抱了他一夜。
第二天雨过天晴,路清尘也好歹退了烧,只不过还是昏昏沉沉睡着。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他从剧烈的头痛中清醒,浑身乏力,脑袋很沉,全身仿佛被碾压过一遍。昨天的记忆回笼,他记起沈君怀在山上找到了他,并照顾了他一夜。他艰难转了转脑袋,对上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
“醒了?”沈君怀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四处摸索一遍,确认路清尘身体无碍之后,才起身:“我去厨房给你拿粥,你吃一点,下午去医院。”
说完了好像又怕路清尘不愿意去,又小声哄着:“别怕,你就是感冒了,不去看看不放心。我叫了车过来,下午开车带你去。”
等到路清尘点头,他这才离开。
路清尘怔怔望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沈君怀疲惫和小心翼翼的脸,说不清的一股情绪在心底蔓延。以前都是他追着沈君怀跑,嘘寒问暖,小心翼翼,一切以对方的意志和喜怒哀乐为基石,现在突然反过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过度关注和在意,他也不会觉得多么开心得意,只是更加惶恐无措和受宠若惊。
一个人吃过太多的苦,受过太多的慢待,反而会对别人的好产生恐惧,进而开始躲避。因为这些好,不会无缘不顾,不会安稳长久,就像沈君怀的好,老天不知道什么时间又会收回去。
如果再来一次,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受得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
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奢求。这样就不会害怕失去,不会担心伤害。
沈君怀还不知道路清尘在心里给两人的关系画了一条分界线。
下午开车去市里医院,挂了专家号,人不多,老专家大材小用地给路清尘开了些感冒药。临走时,沈君怀突然说,还有个专家号要看。路清尘被带到耳鼻喉科的时候,脸色有些白,他眼睛里的拒绝和焦虑太明显,以至于沈君怀更是坚定地将他推到医生面前,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他说耳朵疼,医生,麻烦你给他看看。”沈君怀说,他把路清尘按在椅子上,压下他轻微的挣扎。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
左耳因外伤性鼓膜穿孔,没有及时治疗,导致传导性耳聋。医生有些遗憾地指责:“要是刚现耳朵出问题就及时治疗,也不至于展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