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真走到一座蔷薇架边,流水潺潺从下头走过。郗真站定,看着蔷薇花瓣落下来,打着旋随流水去了。
“郗公子觉得孤这花宴怎么样?”蔷薇架后面,立着一个人影。那人一身玄色长袍,上绣织金云纹,华贵非常。
“花团锦簇,美不胜收。”郗真这两句话说得真心实意。
他抬头,想要透过蔷薇架看见那人的面容,但是层层叠叠的蔷薇叶子将人挡了个严实,只模糊地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轮廓。
重明太子笑了笑,问道:“孤先前说的事情,郗公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郗真敛眉,道:“殿下莫要说笑了。”
“孤没有说笑。”重明太子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郗真面色自若,道:“在我这里,殿下就是在说笑。”
重明太子的目光里有了些别的意味,郗真觉得,不像是在生气。
“孤这里花团锦簇,郗公子何以穿得如此素净?”重明太子忽然转了话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郗公子家里出了什么事,为谁披麻戴孝呢。”
郗真今日穿着一件茶褐色的长衫,依旧是偏沉的颜色,一点花纹都没有。重明太子这话,任谁听了,都以为在诅咒郗真家里人。
郗真眉头皱起,语气很差,“我家里人好得很,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重明太子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既如此,换掉你身上的衣裳吧,孤看着碍眼。”
郗真抿了抿嘴,心里嫌重明太子多事,道:“回去就换。”
“就在这儿换,”重明太子话中有不容拒绝的威势,“东宫不缺你一身衣裳。”
郗真的脸彻底冷了下来,道:“太子殿下,莫要欺人太甚!”
重明太子低下头,抚了抚衣袖,道:“你若换上孤为你准备的衣服,孤便上书,封你为太子宾客。”
郗真一愣,太子宾客乃东宫属官,位居三品,掌侍从规谏,赞相礼仪,身份清贵,地位尊崇。
重明太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郗真,道:“只是换件衣服。”
郗真沉思不语,对于他来说,这是个不亏本的买卖。只是换件衣服而已,便是重明太子有意为难,与三品官职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郗真不懂谈判,他以为换身衣裳就能得到三品官职,可他不懂,这是愿意交换自己的标志。对于重明太子来说,三品官职,就是能让郗真妥协的价格了。
他一向如此,谢离想,当年愿意用几句甜言蜜语换争花日的第一,如今也会同意这桩买卖。
他哪里知道这之后的代价会有多大。
宣云怀在东宫正殿里坐了有一会儿了,重明太子设宴请这些世家公子们赏花,自己却姗姗来迟。
上一座屏风,掩去了重明太子的面容,只能看见垂在他脚边的柔顺光华的锦缎。宣云怀打起精神,同其他的贵族子弟一起向太子问安。
重明太子虽然冷淡,但总算知礼,并不刻意使人难堪,众人一替一句的说话,气氛竟然还算融洽。
外头阳光金灿灿的,各色鲜花在日光下自由自在地舒展着娇嫩的枝叶。有人缓步走进殿中,日光给他周身渡上一层金边,他一身红衣,面色渐渐显露人前。霎时间,百花黯然失色。
郗真走到近前,拱手向重明太子行礼。
重明太子的目光凝在郗真身上,半晌才道:“入座吧。”
郗真便在重明太子下入座,话题继续,众人的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郗真身上。
“宣家主,”重明太子忽然开口,问道:“好看吗?”
宣云怀一个激灵,立刻收回目光,道:“微臣失礼了。”
郗真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同人应酬总是很累,何况还有一个捉摸不定的重明太子。
郗真回到院子,抬眼就看见院中一个大香炉,他吓了一跳,道:“这东西怎么还没收起来?”
郗水道:“这是金山寺上百年的大香炉了,放咱们院子里镇镇。”
郗真抿了抿嘴,到底没说什么。绕过香炉,房门口也被人挂上了一个八卦盘,两边窗户上还贴着黄纸朱砂写的符。
郗水又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说不定会有用的。”
郗真没说话,推门进屋,一眼看见正堂中放着一座白玉观音,面前插着三炷香,香气袅袅。
郗真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气死。
“别的也就算了,这个真不能动。”郗水苦口婆心,“这是祭司送来的白玉观音,头回上香的时候用的是咱们蜀地的香,莫说恶鬼了,便是神仙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郗真看了那白玉观音两眼,无奈地摆摆手,让郗水下去了。
夜色渐深,郗真沐浴完,穿着单薄的广袖大衫从屏风后面出去。他拢起长,躺进摇椅里,随手拿了本书翻看。
桌上的灯烛忽然无风自动,郗真立刻察觉到了,他合起书,房间里里外外都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白玉观音前。
白玉观音面容慈悲,宝相庄严,越是眉眼低垂,越是悲天悯人。郗真看着这菩萨像,不知怎么,想起了谢离。
谢离其实是个冷漠的人,但他有时候低垂着眉眼,无端便有一种悲天悯人之感。
郗真一个晃神,房间里的灯烛渐次灭掉,转眼便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