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随人走吗?”老夫人对她道,“娘知道,宝儿不想远嫁,娘也舍不得你走,咱们不走了,这就去和你爹说,不嫁了。”
她取出榻下摆放的箱子,用挂在脖间的钥匙对了许多下锁眼才打开,里面全是地契、店契、银票,以及出灿灿光芒的金银珠宝。
老夫人把这些一股脑儿往南音怀里塞,“咱们不嫁人,娘能养活你。”
过会儿像是反应过来,抱着南音说:“外祖母疼音音,这些都是留给音音的,留在扬州行不行?”
南音眼眶腾得红了,同时意识到,外祖母受到某种刺激,此刻已是神智失常。
这些话不是对她说的,是多年前没能对阿娘说出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让南音深知外祖母对阿娘的疼爱,多年前外祖母无法在外祖和长辈的坚持下留住女儿,在这之后,更是连女儿临死前的面都没见过,此事已经成了她的心病。
到了如今的年纪,就只记得这个了。
她连说了好多句“听外祖母的,不走,不会走的”,说到口干舌燥之际,老夫人才终于满足了。
一松懈下来,老人家就被上涌的疲惫淹没,眼眨了好多下,像是困极了,却仍握着南音的手不肯睡。
南音边安抚她,边示意守候在外的嬷嬷递上汤药,亲手喂老夫人喝下,在榻边等候她慢慢进入梦乡。
这场小乱平息之后,一直等候在外的温大夫人入内,吩咐婢女把那满地满床的银票珠宝收好,示意南音到外边儿说话。
“一年前,你外祖母就得了癔症。”透过帘子往里凝视了会儿,大夫人轻声说,“她身子其实一直很硬朗,只那次染上风寒小病了场,醒来后就一直念叨你母亲和你。家里和慕家的关系都差不多要断了,但因着你和老夫人,显光不得不走这一趟。他担心老夫人或许哪日突然……都没有完成心愿。”
南音轻轻点头,目光未从里屋的榻前离开过。
“前阵子得知你要来了,老夫人癔症就突然好了许多,这段时日更是没再犯过,没想到……”大夫人神色复杂,她不是个心肠特别软的人,但老夫人的情状,总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和母亲相处的回忆。
叹出口气,“到底算是了了你外祖母的遗憾,多余的,南音你也别有负担,老人家糊涂是常有的事,我们不会因此强留你,何况如今还有陛下……”
后半句咽了回去,温大夫人道:“那些确实是你外祖母一直以来给你攒的东西,除此之外,你大舅舅也给你备了份,就当是日后添的嫁妆。”
温大夫人不是圣人,但在温家这些年,老夫人和温青对她以及她的儿女也足够好,才让她对如今的举动毫无异议。更何况以如今温家的殷实和南音的地位来看,给多少都不突兀。
南音一直没说话。
外祖母的爱沉甸甸,让她沉重之余,还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原来在她认为自己不够好、不讨人喜欢的这些岁月,有人仍在一直在惦记她和阿娘。
……
温青等人被领去了官府帮忙,康王则留了下来。
他的封地离长安城亦有千里之遥,本来治好腿,该直接回去的。但他特向绥帝请命,道今年六月是老丈人的六十大寿,治好腿疾,想去京中住一段时日。
康王道:“先前折子里向陛下呈禀过此事,如今夫人和璋儿都已启程了,说不定比我还要早归京。”
康王的老丈人是曾经闻名朝野的秦太傅,清流一派官员的顶梁柱,即便如今致仕在家,也依然备受拥戴。他的六十大寿,作为女婿的康王确实不该缺席。
绥帝早就应允了这事,道:“玄璋前阵子不是才大病了场,怎还让他赶路?”
“已经好全了,一家人哪有长久分开的道理。”康王弯唇,“何况岳丈想念外孙,单独把他一人留在那边,说不定我连秦家的门都进不去。母妃倒是真的年长体弱,不好长途奔波,是来不了了。”
绥帝亦微微露出笑意,眼底却在审视这个久未见面的皇兄。
因天生有疾,康王一直显得很无害,即便先帝病重,朝堂争斗得最厉害的那几年,他也依旧在外求医。
因着他的和善有礼以及秦家的存在,他的名声在百官当中一直都不错,提起来多是惋惜天生有疾,其余的错处都很难寻到。
这样的他,按理来说应和一切利益之争都没关系,因每次他都身在千里之外,也像是有意远离这些。
绥帝却仍旧渐渐起疑,并非是有了某些证据,而是某种身为帝王的直觉。
但直觉也有可能是错觉,调查是必须的。
譬如这次扬州、明州之事,深查出背后支撑的是王氏。
其实王氏已足够了,这些世家行事大胆猖狂,在各方经营势力,出现此事不足为奇。于绥帝而言,如今多抓到世家的一个错处,便是多了一些筹码。
重逢以来,康王的举止都和从前无异,不曾过问朝堂之事,归京的理由也早早上折子呈禀过,除却老太妃留在封地,一儿一女也都捎上了。
没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
绥帝移开视线,道:“治好腿疾是桩喜事,难得回长安,不如多待些时日。”
康王笑答:“是该如此。”
兄弟俩续说了几句,内卫请命,说是温子望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