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地板上震动,重复响着短促的铃声。
奚闻睁不开眼,眼皮肿成了桃,手往床下摸索,摸到了接起来。
居然是杜夏,声音十分冷,上来就问,“你昨天去哪了”
奚闻捂着头,还是不清醒,“去喝酒了,怎么了?”
“和谁?”
奚闻不耐烦,“没跟谁,一个人。”
“侯升呢?”
奚闻艰难想了想,“他好像来过,后来就走了。”
杜夏顿了顿,然后快说了一下情况。事情闹大了,两人从施工的建筑工地坠落,江源腹部被捅了一刀,当场死亡,沈清野被送入医院。
奚闻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
手机重得简直握不住。
他脑子迟钝,一些信息并没有输入进去。
他握着手机定了会儿,好久才嘶哑了嗓音问,“情况怎么样?”
只听到杜夏冷冰冰的声音,“还好,人没死,只是手断了。”
……
他猛然间惊醒。
眼前是黑漆漆的酒店天花板。
整个人如坠冰窟。
奚闻大口呼吸,拼命告诉自己已经从噩梦里醒来了,但还是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胸口好像被压了块石头,他闭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知觉。他慢慢指挥手指,挪动身体,终于浑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站起来倒水,结果手抖得握不住杯子,热水洒出来,烫到了手背,玻璃杯摔得四分五裂。
烫伤的地方很快红肿起来,他却感觉不到疼。
废弃的建筑工地,刺目的血迹,好像挥之不去的梦魇,时时刻刻追逐吞噬着他。
现实曾生的事在梦里重演,逼真得好像又经历了一遍。
他不得不用手撑着桌子,脚软得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所有往事拥挤在脑海里,好像塞了一团苍蝇,头痛欲裂,冷汗凝结在后背,一阵阵凉。
冯耀辉把他送出国,表面是留学进修,实则是让他出去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一死一伤,冯耀辉也不保证能完全压下来,一点风声都不漏。
虽然不是他主手,但一旦被供出来,教唆罪就逃不掉。
他不知道他胡说的一句话,真的会把人害了,又怎么会牵扯上江源,这跟江源又有什么关系?
打手被抓了,又供出了侯升。
杜夏连夜把他送上飞机,送出国,切断了他所有对外联系,一路都有人看着他。他没来得及去医院,也没能多打个电话,只能通过只言片语了解情况。
沈清野养伤养了很久,但没有对外公布过,这件事最后没掀起太大的水花,可能是人在杜夏手下,就被压下去了。
沈清野后来还开过一场音乐会,票之前就卖出了,应该是没办法推,但是演出现场出了很大的事故,听说大失水准,许多听众要求退票,被评论家讽刺地称为当代滑铁卢,说这是伊丽莎白大奖赛之耻。
自那以后,沈清野消失了一段时间,重出道后,就改拍戏了,再也没碰过钢琴。
奚闻在国外的时候,还经常去搜和他有关的闻。
虽然害怕却还是要去找,就好像自虐一样抠着未愈合的伤疤,把腐烂的血肉抠出来,看着浓黑的淤血溃散,痛得刻骨,才有快意,觉得自己在赎罪。
在沈清野刚拍戏出道的时候,网上都是各种偏激的言论,曾经的荣誉和名声没给他铺平道路,反而招致各种谩骂。
他的粉丝义愤填膺,敲出的字字字血泪,觉得他浪费了自己的音乐才华,用曾经的名气捞金,拍一些烂片,不务正业,被娱乐圈的酒色财气熏昏了头,对自己的天赋毫不珍惜,荒废了作为钢琴家最好的那几年。说他偶像失德,沉不下心,不再弹钢琴的音乐家还出来干嘛?他的走红是对那些在音乐学院里从白天训练到黑夜,真正对钢琴抱有热爱和尊敬的人的侮辱。
也有去听过那场音乐会的粉丝,愕然了,失望了,气愤地在网上帖,说自己亲眼看着自己的神明跌落神坛,伊丽莎白大赛时的演奏多惊艳,三番五次延期的那场音乐会就有多垃圾,碰错键、忘谱、手指僵硬、频繁失误,犯了一系列低级错误,甚至连业余水平都及不上,为什么他要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
奚闻没法再看下去,这些针对沈清野的质问,都变成了对他的拷打。
他杀了一个人,毁了一个人,
他跪坐着,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他从前有多喜欢弹钢琴的沈清野,就有多厌恶亲手毁了这一切的自己。
他还记得曾经沈清野接受采访时说的话,他说我没有什么信仰,我只信仰钢琴。
他毁了他的信仰,他该有多恨他啊,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已成为遥不可及的遗憾。
冬寒酷暑的坚持,日复一日的苦练,近二十年的信仰与热爱,终究沦为一场空。
而今回想起在舞台上的瞩目,多像一场笑话、一场破碎美梦。
打着喜欢的旗号,却做出了最残忍的事。
奚闻把脸埋进手掌,排山倒海的绝望淹没了他,他沉入了深海,承受着窒息般的痛苦。他抠着自己的脖子,苍白的皮肤上抠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太痛苦了,无法自我纾解,唯有借助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