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松去了打井水,挤了湿毛巾贴在她额头。他叹气:“你何必呢。”
“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她很虚弱,但语气强硬。
“我不喜欢你。”程青松冷冰冰地说。
两行烫泪滑下。冯蓉蓉手一揩,“你说过你喜欢的。”去年开厂赚钱后,他一改拒人千里之外或是虚伪假笑的表情,像个小孩子一样,握着酒瓶子跑到她面前说,可以了可以了,现在可以喜欢你了。
冯蓉蓉也是这样冷冰冰,反问他,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你不是要找舞厅里的女的吗?你不是嫌我假正经吗?
当时的程青松说,骗你的,冯老师,我喜欢你的。喜欢死了。
她追问:“怎么现在又不喜欢了呢?”
冯蓉蓉流着泪,将唇贴向他。像烧糊涂了。
青松显然有回避之意,往后退了退。他从来不敢亲近冯蓉蓉。除了舞厅里一起跳舞,他们最常生的接触,是她不断光顾他摊位时指尖递接现金的动作。有时候他不要钱,她非要给,他推拒,她强迫,两只手僵在空中,好像下一秒就要不顾廉耻地缠上了。
冯蓉蓉拜托他亲一下,“你都要去海南了。”
程青松嘴唇抿了抿。是啊,都要走了,为什么这么怂?
他心下一狠,垂眸一贴,又迅离开了。
冯蓉蓉问他,和舞厅里的女的亲过吗?
程青松没有回答。
或者说,不是程青松没有回答,而是冯蓉蓉用嘴唇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力。
她不许他回答,万一说的不中听,她会伤心的。那天程青松说他喜欢舞厅里那种扭屁股的女的,不喜欢端着的,冯蓉蓉难过了好久。她明知他故意这样说的,还是难过了。
她踮起脚尖,生涩地攀上青松的肩膀,心想,她不要再端着了。
报纸上说,小南城的春天来了,可皮肤暴露的体感仍和冬天一样冷,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云团,一个接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夜,他们云里雾里的。
作者有话说:
更了,后面每天16点,夕阳时分更。
(1)“1988年是我国自195o年以来物价上涨幅度最大、通货膨胀明显加剧的一年。在国家计算零售物价指数的383种商品中,动价面达95%以上,全年零售物价总指数比去年上升18。5%,这个上升幅度又是在持续三年物价累计上涨23。7%的基础之上。”(《中国物价年鉴》)
(2)1989半年,个体户注册数减少3oo万户,私营企业从2o万家下降到9。o6万家,减少一半多,这个数字要到1991年才略有回升。(《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史》)
第15章199o之前◇
◎梦里不知身是客3◎
冰箱厂卖掉,是青豆从账本上现的。
账本里乱七八糟夹了好几份转让证明,还有铅一遍遍练习的“蓉”字。
可怜程青松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写了这么多字。这个字的结构对他来说应该很难吧,所以写六七张纸才勉强像样。
他有这个功夫,练练自己的名字多好。
青豆之前笑他,好歹算个老板了,怎么自己的名字写得跟火柴棍拼的似的。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说他最讨厌写字,宁可饿肚子都不写字。
她有些后悔那天对二哥凶。明明这么苦,他却什么也不说。
青豆吸了吸鼻子,眼睛用力往上翻,赶紧咽下那股莫名其妙的感动和难过。
小桂子也是这样的。刚开始写字好差劲,白纸写不齐就算了,田字格竟也能写歪。就像个刚学写字的文盲。
青豆不由怀疑,自己的信其实没被高中生小桂子收到,而是被南城师大附中的门房大爷拆了。那大爷虽读书少,但爱好文艺,所以拿她练字。
她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小桂子字丑算了,写不齐也算了,最让青豆生气的是这人除了第一封信,后来回的所有信全是摘抄唐诗。
她写信表达,搬了家,他抄了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她写信陶醉,有友真好,他抄了句:天涯占梦数,疑误有知。
两番来回,青豆便泄了气。她做不到直接断联,这样显得她很不礼貌。
是以,青豆写了封告别信。她很话术地在信里夸奖他字有进步,接着婉转地表达了家中有变故,以后不能写信了。
没想到这个“门房大爷”还挺大方,回了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顺便夹了2o张八分邮票。
青豆拿着信,问素素这是什么意思?
素素拍拍她的小脑瓜,“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没见过交友有你这么累了。”
这就是素素不懂了。青豆说:“现在好多友会见面呢。”
“你觉得字写成这样的高中生,长相会好看吗?比虎子还不如。”素素扬起信,对着阳光看有没有透光的水印,“会不会给了你什么暗号?”
素素去年暑假结束后去了南城的财政银行学校,天天打算盘点钞,对光看水印也是最近学会的门道。
青豆将信折起:“算了吧,你指望门房大爷玩儿什么浪漫啊。”把字写一条线上都难,说句人话都不会,还暗号呢。
素素拨弄青豆那两条及胸的成熟麻花:“那你还回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