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沭?”
听田启明一说,孙贵英立即有了印象,“就是那个顶了他爸的职位,被厂里破格入取的唐沭?”
当年唐沭的老爹为保护集体财产与两名歹徒展开了激烈搏斗并英勇牺牲的事情闹得挺大,整个江城县都传开了,孙贵英自从嫁给田启明之后在农具厂上工作生活了四年,这件事她自然是清楚的。
同时,她也知道丈夫心中一个小小的郁结,正是跟唐沭有关,所以,她能理解田启明在说出唐沭这个名字的时候为什么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愤怒。
唐沭他爹出事之后,厂里空出来一个岗位,一九八零年虽然已经开始了改革开放,因为市场的各种掣肘以及大家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干个体就是投机倒把,而且风险极大,肯定是不如国营单位里的铁饭碗来得稳定。
各家单位里的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老唐的去世让这个车间操作工的位置突然就成了众人争夺的香饽饽,不少人都打算将家里已经成年却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子侄安排进厂。
经过好一番明争暗斗,田启明总算是拿到了这个指标,为此他甚至惊动了在副县长身边当秘书的叔叔。
人情都是要还的,他费了如此大的力气,就是为了将一个好朋友的儿子弄进农具厂,具体什么工种都无所谓,只要先将这碗捧上,以后自然会有向上爬的机会。
原本一切都谈好了,朋友的儿子也正打算去厂里报道,厂办突然下的一则通知却让田启明彻底懵了。
老唐媳妇儿本就是不安生的性子,现在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没了,他那婆娘居然扔下刚刚初中毕业的儿子跑了。
眼看那小子连饭都吃不上了,宿舍区里的邻居们纷纷站出来为他去了厂里求情,厂领导在请示了上级有关部门之后,认为老唐保护集体财产有功,政府不能让英雄家属受委屈让人民群众寒心,破例让唐沭顶了父亲的职位。
为何是破例?因为当年唐沭才十六岁,还没成年,根本就不符合顶替入职的条件。
这一个举措为农具厂赚足了社会关注度,江城农具厂立即成了关怀职工家属为职工解决实际困难的典型,却让田启明在朋友面前彻底下不来台。
要知道他当时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人弄进厂里,结果却被唐沭横插一脚,事先收下的香烟白酒全部退还不说,这几年还没少被朋友明里暗里夹枪带棒的讽刺,搞的他面子里子丢了一地。
“你不会是打算回去之后找那孩子的麻烦吧?”孙贵英皱眉,她知道丈夫的心里有根刺戳了三年了还没拔掉,可她也清楚唐沭那孩子有多么不容易,“要不算了吧,咱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厂里的职工们都在用废料做私活,他又不是个例,你去领导那一说,不是得罪了不少人?”
田启明斜了孙贵英一眼,不会说话就别瞎说,自己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么?
他指了指老丈人手中的铁锹,表情很是凝重:“这是废料做的吗?唐沭肯定是偷了厂里最好的材料做出来的这些农具,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这就是我们社会主义大米缸里的一只老鼠,他的这个行为必须要受到处罚。”
表面上一脸正气的模样,田启明的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上次倒卖香烟的事是你小子走运,我看这次你还怎么跑。
最好是通过这件事将唐沭和邵先军都清出厂子,要知道他那位朋友的儿子在家已经吃了三年闲饭,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呢。
虽然孙贵英还想帮唐沭说两句好话,不过事实就摆在眼前,丈夫说的也没错,自家老爹买来的这把铁锹绝对不是废料打制的,它的品质甚至比农具厂原来大规模生产的铁锹质量还要好,也不知道唐沭是从哪搞来的材料。
用废料做东西,那叫物尽其用,偷好材料干私活性质可就全变了。孙贵英沉默了一阵,最终出一声叹息,当年老唐为了集体财产不惜搭上了老命,没想到自家儿子如今却活成了他当初的搏斗对象,想想还真是可悲可叹。
江城县农贸集市外的小吃店内,突如其来的那位中年男子让唐沭与邵先军两人缄口不言,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
见两人的警惕性还很高,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伸手摸向左边胸口处擦着一支钢笔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本暗红色封皮的工作证放在唐沭的面前。
“我是宁城一家研究所的技术员,冒昧地过来找你们谈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得到制作这批农具的钢材的,手上还有没有用剩下的样品。”
“宁城市第二十八研究所,夏昌平……”
在对方的点头示意之下,邵先军拿起桌上的工作证,轻声念叨了一下上面写着的工作单位,他以前的确跟着父母去过一趟省城,可要他知道什么研究所的大门朝那个方向开,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所以,在读出这家单位的名称时,邵先军的心中除了疑惑之外没有掺杂任何的其他情绪,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唐沭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完全是一副小学生见到班主任的恭敬模样。
有着后世记忆的他对于这家研究所是有所耳闻的,就在不久前,就读于宁城理工的唐沭还经常路过这家研究所的大门。
他知道这是一家始建于一九六四年,隶属于国家电子科技集团公司,是国家电子系统工程领域中专业门类齐全、实力雄厚的大型骨干研究所。至于是不是如其他同学所说,这家研究所拥有军方背景,研制过什么武器,他无从得知。
不过也因为这样的传言,宁城二十八所在唐沭的心中一直是一个富有神秘感的地方,前世的他从未走进过这个与自己的学校相隔不远的僻静小院,想不到现在居然碰上一个从二十八所里走出来的研究员。
似乎看出了唐沭的表情变化,名叫夏昌平的中年男子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上:“看来这位小同志知道我是干什么工作的,能不能请你说一说你们手上这种钢材到底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