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已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第一代农民工已经整装出。赵龙去了深圳。他先是在一个小饭厅里打杂,做些洗碗、摘菜、抹桌子、搬凳子等杂事,忙得时候也充当一下服务员。老板看他年龄小,只给他管吃管住,再象征性的给点零花钱。
有一次他去离他们餐厅不远的一家美店去理,他站在店门口,看见里边有几个衣着时尚,化了浓妆的美女坐在那里嗑瓜子聊天,他操着带着浓浓锦南味的普通话,怯生生地说“姐姐,我理个。”
那几个美女笑得花枝乱颤,他羞得面红耳赤,既不好意思出去,又不好意思进来。有一个比他略长几岁的美女,看见他尴尬的样子,就对其他美女说“去去去,没看见是个小孩子吗。”然后招呼他“小弟弟,理是吧?来我先给你洗头。”
她轻柔地给他围上围布,头打湿后抹上洗液一边揉搓,一边问“小弟弟,听口音你是岭西的吧?”
他从来没有和那样美丽的女子搭过话,紧张得不行,结结巴巴地说自己是岭西省锦南县的。
美女很高兴说自己也是锦南县的,在这里遇到一个县的老乡真是不容易。理完,美女说她是大坪镇的,叫李媛媛,得知他在那个餐厅打工,就说“我们经常去那个餐厅吃饭,怎么没见过你呀?”他说他刚来。后来还给他留了呼机号码,说有事情就ca11她。
她们果然经常去他打工的餐厅吃饭,一来二去也就熟了。李媛媛得知他的情况后很是叹息,说自己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外边,寂寞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就做我弟弟吧!”她说。
以后李媛媛朋友聚餐,出去玩也都把赵龙带上,逢人就说是她弟弟。那年李媛媛十八岁。
少年的心事细腻而又敏感,十五岁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自幼生活在那样一个家庭,缺少亲情,没有友情,除了爷爷从来没有一个像李媛媛那样对他好的人。何况她又是那样得美,所以他无可遏制地爱上了她。当然最初这爱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后来他渐渐知道了李媛媛并不是他心中想象的那样纯洁无瑕,她抽烟喝酒、说脏话……。
有一次他去找她的时候,她们店里的张姐暧昧地说“你找你姐啊,她正在上班呢。”话刚说完,就看见李媛媛和一个男的从后面包间里走出来,那个男的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坏笑着说“小妖精,真厉害!”她仿佛没有看见他似的,媚笑着回应“讨厌!”
她的轻佻放荡,叫他感到无比沮丧、无比失落、也无比痛苦。然而,在他眼里她还是那么美,美得妖艳,美得魅惑,美得邪恶,美得像污淖里盛开的罂粟花。
生活总是这样把人逼不得已,正如他经常听她哼唱的一歌“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为了生活的逼迫,颗颗泪水往肚吞落,难道这是命,注定一生在那红尘过?伴舞摇呀摇,搂搂又抱抱,人格早已酒中泡……”
他爱她,无论她纯洁还是污浊,高贵还是淫贱,她始终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神。
赵龙十六岁以后离开了那个餐馆,在一个建筑工地当小工。他勤快、肯吃苦、脑子灵、爱学习,没有多久就学会了瓦工、支模、钢筋工、架子工等手艺,很快就拿到了大工的工资。慢慢地就攒了一些钱,租了一个小房子。
他把自己对李媛媛的爱深深地埋在心底,很小心地扮演着李媛媛弟弟的脚色,满足她怜悯弱者的圣母情怀。他从不询问,更不介入李媛媛的生活、工作,自觉忽略她交往的各种男人。他仿似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意,只是拼了命地干活。
李媛媛也离开了美店,去高档夜店做酒推,兼客串包房公主,接触到更多有钱多金的男人。就这样又过了两年,他攒了五万块钱。那个时候的五万块钱已经可以在农村修三间两层的楼房了。他觉得他有一些资本爱李媛媛了,在要到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他鼓足勇气说请她吃饭,并说要给她惊喜。她欢喜地说好啊。
他高兴的不得了,跑了好几个商场千挑万选,花两千多块钱买了一款“摩托罗拉”手机,准备在李媛媛生日的时候送给她。她生日那天,他特地请了假,去洗澡理,买衣服买鞋,把自己收拾得大学生一样干净清爽。然后早早地去一家档次还不错的餐厅定了餐,还买了一束玫瑰花。
下午五点的时候,他去公共电话亭给她打电话,说来接她。她抱歉地说“今天有些忙,可能来不了。”他说“没事,我等你,多晚都等你。”晚上八点的时候,他又去给她打电话,她说还在忙。九点的时候,她手机已经关机。
十一点半的时候,他决定去她店里找她。他认识总台的阿华,他告诉阿华他找她有急事。阿华说“媛媛在VIp888呢,这会有客人,不方便。”他说“有个要紧的事情,我跟她说一声就走。”
他走到“888”,听到里边一个男人正在撕心裂肺地唱“都说那爱情美呀,我却无所谓。我为爱情流过太多的泪……”突然就听见李媛媛“啊”地一声尖叫。他猛地推开门,看见一个四十多岁,腆着大肚腩的男人正紧紧地搂着李媛媛,手从她的胸衣里伸进去。他一把推开那个男人,拉过李媛媛。
大肚腩男人扑过来揪住他的衣领,扇了他一个耳光“你谁呀,你!”然后其他客人和小姐都过来了。李媛媛忙不迭地给大肚腩男人道歉“王哥,这是我弟弟,小孩子不懂事,看我面子原谅他一回。”并端起一杯啤酒说“我敬你,王哥。”
大肚腩“刷”地一下拨开酒杯,酒泼了李媛媛一身“你一个婊子有什么面子!”
其他的客人和小姐也都帮着劝。带班的孙经理也过来了,忙忙地道歉,问咋回事。大肚腩喷着酒气说“老子过来玩是图个高兴的,结果落个扫兴,怎么说?”孙经理端起一杯酒说“王哥,我给你赔罪,你消消气,好好玩,今天的单算我的。完了我好好教训她们。”对李媛媛低喝道“还不出去!”
赵龙和李媛媛走在凌晨寂寞清冷的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
“你咋回事呀?”李媛媛恼怒地问他。
赵龙说“姐,你不去那里上班了好不好?”
李媛媛没好气地说“我不上班,你养我呀!”
赵龙热切地说“姐,我养你,我会拼命地干活挣钱的。”
李媛媛轻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喜欢我?”赵龙很肯定地点点头。
李媛媛轻蔑地说“你凭什么喜欢我?你有房吗?你有车吗?你有存款吗?你就是在工地上累死也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赵龙说“我已经存了五万块钱了。”
“切!”李媛媛不屑地说:“五万块钱!五万块钱在深圳连个厕所都买不到。”
雨渐渐地下大了,李媛媛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临上车前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也喜欢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只是可怜你!”然后再也不回头,坐上车扬长而去。
赵龙绝望地站在雨里,深夜的街上已没有了行人,只有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永不知疲倦的闪烁,偶尔一辆出租车呼啸着驰过,溅起一溜水花。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荡着李媛媛最后那句话“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你!”
天空中突然响起了雷声,这是那年深圳的第一声春雷。雷声过后,雨下得更加猛烈了,中雨瞬间变成暴雨,如瓢泼、如盆倒,如鞭子似的抽打着呆呆站在街头的赵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清醒过来,像狗一样猛地甩了甩头上的雨水,然后缩着脖子一步一步地走了,他誓“这一生,再也不让任何人可怜!”
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年他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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