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四周没有潜伏者后,婠终于放心的向陈宥说起了那“几场架”的由来。
在杊陵驿站遭遇了意外的伏击之后,婠的警惕心被揪了起来,一路上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反倒是同行的潘岳仍旧显得云淡风轻,不断劝说着她无需紧张,却毫无效果;无奈的潘岳只能由着婠的性子,在她因保持高度戒备而过度消耗精力之时,适时的接过警戒的“重任”。
踏入杊州地界的婠没有选择直奔巡林堂,她的第一目的地,是位于杊州腹地的杊安城。
这座杊安城,起先是当年得到扶持的曜晶部落为信王搭建的大本营,是一座以金刚木为主要材料的城寨,用来囤积陵州的后勤物资和抵御被赶入密林的其他部落的骚扰。这种金刚木硬度极高,防火耐蚀,驱蚊除虫,是杊州十分珍贵的木材,集中产于杊州腹地,独自成林。各部落间为了争夺这块金刚林地的资源闹得不可开交,谈不拢就打,打累了就谈,循环往复。
当信王带着钱粮来到杊州招安曜晶部落的时候,其领为了展现诚意,也为了长远的利益,不顾其它部落的激烈反对,毅然决定砍伐金刚林为信王搭建大本营以示与陵州缔盟之心。此举让各部落间本就剑拔弩张的局势瞬间引爆,一众部落联合起来,大骂以杜琮金成为的曜晶部落是“异部”——意指卖地求荣,投靠外敌之辈,更是以此为由,掀起了一场战况惨烈的“除异之战”。
此战是信王荡平杊州经历的次阵地战,亦是最艰难的一战。
在没有城防,李玄忠及其精锐亦未撤离淮州的军力薄弱期,面对如猿猴般擅于林地穿梭的杊州土著,信王刘诞唯有采取坚壁清野的战术,以盾为壁,以木为垒,步步为营,层层设防,抵御着各个方向可能射来的吹矢冷箭。在善于用毒的杊州土著面前,陵州军一旦被这些暗器命中,轻则热腹泻久久不能痊愈,重则皮肤溃烂七窍流血暴毙。单纯依靠防御的陵州军,面临着日益减员的困境。
如此消耗下去终究不是良策,而且陵州军力一旦低于某个界限,失去了对杜琮金成的威慑力,不排除被他反手劫掠的可能!
信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迅调整战略,让陵州部队分成小股,接过伐木筑营的任务,把杜琮金成的人手替换出来,埋伏阻击其它部落,由坚壁清野转变成防守反击。
装备有钧州“啮齿锯”的陵州军,在伐木效率上竟比曜晶部落高出一大截;同时曜晶部落的部队在埋伏阻击上也得心应手。一时间,陵州军被压制的局面全面逆转,甚至展现出扩大战果的势头。
联合部落的主力,被一众推举出来的联合领膺阳大王所率领的烈阳部落,率先察觉出信王战略的转变和形势的逐渐失衡——陵州军驻地的金刚木哨塔,由原先的三日一座变为两日一座,建设度大大加快,已现连点成线之势;原先联合部落几乎零伤亡的骚扰战术,却收到了越来越多的战损报告!
陵州军的城寨壁垒一旦成型,易守难攻且不说,光是不断增大的战损,便足以将联合部落导向败局!
膺阳大王迫于危势,艰难的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让联合部落使用烈阳部落的秘药烈阳散,集火击溃陵州军!
这可是一把双刃剑,联合部落必须在药效时间内解决战斗,随后及时洗胃,否则,将面临灭顶之灾!同时这个烈阳部落引以为傲的秘药方子,也将泄露出去,被其他部落知晓和研制。
联合部落的战备集会上,膺阳大王提出了这个想法,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告知了药力效果和副作用的前提下,竟得到了众部落的一致同意!也正是这一致同意,让膺阳大王瞬间后悔提出该想法——各部落本就是因为金刚林地的利益遭到侵犯而临时走到了一起,若放在平时,指不定现在看似友好的两个邻座领,正指挥着各自的部落掐架呢!
烈阳部落这剂秘药,对其他部落来说,不也是一种利益么!现在竟有人愿意主动分享利益,何来拒绝的道理?!
为了护住一个空洞而抽象的利益体,拿出自己专有且实在的利益,膺阳大王后悔自己提出了这么一个愚蠢的想法!可一切都晚了,战备集会上的他已是骑虎难下,毕竟仅靠自己的烈阳部落,胜算还是太小了,他只能寄望于在座的这些盟友,能够正视威胁,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
殊不知膺阳大王的这个决定,却是为信王荡平杊州奏响了序曲。
事不宜迟,时机不待,烈阳散不消一日便分准备到位。膺阳大王命令联合部落静待戌时天色将暗,便全面出击。
然而,膺阳大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生了。探子来报,驻守左翼的古潭部落出现异动,疑似有人领着小股部队脱离了联合部队的势力范围,朝着曜晶部落的方向而去。
“糟糕!”战斗意识极强的膺阳大王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传古潭部落的领孟砚山来主帐!”膺阳大王几乎是喊出声来,那洪亮的嗓门震耳欲聋。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主帐里依然没有见到孟砚山,连来报的探子也没有再次露面。
这个古潭部落在搞什么名堂?!
阵阵不安袭上膺阳大王的心头,古潭部落必然出了问题!离戌时已不足一个时辰,膺阳大王等不及细细调查了,他点起中军本部一百人,直奔左翼防区。
膺阳大王不敢多带人手,出击前夕大规模的调动,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动摇军心,本就打算破釜沉舟的一战,倘若军心不稳,则必败无疑!
“老王八!你在搞什么名堂!”膺阳大王冲进古潭部落的主帐,一眼就看到了被捆吊在梁柱上的探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贬辱的讪号脱口而出。
因为部落领地近潭,再加上古潭部落似乎对金刚林地毫无兴趣,不争不抢不闹不打,孟砚山便被其它部落戏谑的称为“孟王八”,以嘲笑他就喜欢趴在水边一动不动。
孟砚山似乎早就知道膺阳大王会来,所以提前交代部下不要阻拦,让膺阳大王直入主帐。这会他面对膺阳大王来势汹汹的贬辱和质问,只是淡淡的回了句:“古潭部落不参加这次战斗。”音量虽小,却掷地有声,宛如千钧之力沉重的砸在膺阳大王脚面上,令其瞬间暴跳如雷。
拿了秘药,绑了探子,在即将吹响进攻号角的节骨眼上,居然说不参战?!暴脾气的膺阳大王当然不能答应,当时便拔出腰间棱刺,指着孟砚山的眉心骂道:“老王八,平日里就你古潭部落像条不声不响的狗,原来是憋着劲咬自己人呐!”膺阳大王的部下也随之握器在手,以壮领威势。
古潭部落的主帐里,两个部落对峙着,都在等着各自领的命令。
“膺阳大王,我看你不过带来区区百人,在我的防区内,即便你烈阳部落战力再强,怕是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孟砚山不愠不怒,似已早有准备,“我古潭虽不参战,但仍是联合部落的一员,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你大可放心!”
放心?膺阳大王怎敢放心!孟砚山既然敢囚禁探子,就表示探子所报属实,若非通敌,古潭部落派出的小股部队意欲何为?总不会傻傻派去送死吧!但也正如孟砚山所说,自己仅带着少量部下的原因,一是为了避免引起内部骚乱,二是为了登门问罪,并没有打算搞成你死我活的窝里斗,否则动静一出,阵脚自乱。
可这口气也咽不下去啊!此时的膺阳大王可谓是进退两难。
“快到出击的时辰了,膺阳大王还打算在我这耗着吗?其它部落在等着你呢。”孟砚山看破了膺阳大王的犹豫,出言逐客。
膺阳大王手里的棱刺从孟砚山眉心挪开,指向吊在梁柱上的探子:“把他给我放下来。”
孟砚山示意部下照办。
“你说,古潭部落有何异动!”膺阳大王拍了拍探子的肩,大有为其撑腰之意,可带着质疑的双眼,却死死地盯着孟砚山。
“古潭部落……有小股部队……离开了防区……”探子颤巍巍的说道。
膺阳大王捏住探子的肩,把他藏到身后:“老王八!你可听清楚了?我就是为此事而来!”
“我儿孟青池,确实率其亲卫离开了防区。”孟砚山仍是不卑不亢。
“开战在即,擅离防区,意欲何为?”
“不忍见到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孟砚山这次的回答依旧平静,可分量却是之前的数倍之重。
膺阳大王此刻算是明白了孟砚山为何甘做一只“王八”,不参与各部落间的冲突和纷争,因为在孟砚山的眼里,西南边陲虽领众多,各为部落,但终归是一脉相承,同风近俗,本该是亲如兄弟,情同手足,互惠互利,共谋展。可放眼这茫茫密林,有烈阳部落的凶蛮好战,有曜晶部落的骄傲自大,有环蛇部落的偏执阴鸷,有叶隐部落的狡诈多疑……众部落你来我往,为了多占一片林,多抢几分地,时常刀兵相见,两败俱伤;唯有这被众部落戏谑为“王八”的古潭部落,默默守着他那一口深潭,与世无争,还将其他部落视为一家人。
“愚蠢至极!”膺阳大王不能理解孟砚山的理念,“呸”了一口在军帐里,“你若是不忍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就该一致对外,协助我驱逐那打陵州来的暴徒,还我密林安宁!”
“膺阳大王,”孟砚山摇摇头,表示不认同,“战事持续这些时日,想必你早已现与我们交锋的对手,并非那陵州军队,而是曜晶部落,现如今你部提供秘药,显破釜沉舟之志,势必会重创曜晶,斩断我族手足;退一步来说,万一战斗失败,你部秘药的副作用,会给联合部落造成不可估量的创伤;于胜于负,受难的都是我密林一族,战之无益!”
“曜晶既成‘异部’,本就该进行讨伐,哪还有什么同族恩义可言!你若是执意按兵不动,此战过后,我烈阳亦将你部视作‘异部’!到时候,休怪联合部落无情!”膺阳大王撂下狠话。
“我意已决,多说无益!”孟砚山抬手做送客状,“膺阳大王请回吧,此战联合部落纵有秘药相助,却也不见得稳操胜券;我儿青池已将秘药带至曜晶,双方可谓知己知彼。我人事已尽,战场之上,各安天命。”
“叛徒!你果然派人通敌去了……”极怒之下的膺阳大王牙根都快咬断了,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更何况帐外响起了号角,这是联合部落商定好服用烈阳散的暗号!当号角再次响起,便是药力生效开战之时!
耽搁不起了,膺阳大王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古潭部落的主帐,急急赶回自己的防区。可是走到半道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对着亲卫耳语一番。
亲卫领命,从百名部下中分出十人,点起兵器,脱离了返回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