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郑海川一样在外务工的工人,每天都是用体力和汗水在烈日下换取劳动报酬,如祁聿一样的医护工作者,则是靠技术和脑力与死神抢时间。还有很多像郑嘉禾这样的小朋友,此时仍处于无忧无虑自在玩耍的年纪,不需要操心生计与杂事烦忧。
这样的日子规律而重复,看似无,但时间在往前走,每个人所经历的人和事也都在变化。
郑海川所施工的工地逐渐有水泥灌注,建筑成形。祁聿救治的病人办理了出院,而空闲的病床又迎来了的住客。郑嘉禾的身体随着年龄逐渐生长开,手臂的变化虽然不起眼,也在朝无法预料的方向伸展。
时间一晃眼就入了秋。
明明只说是暂住在城中村的,祁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住了这么几个月都没有搬。
他告诉自己,是因为每日下班回家都能听见工地还仍有噪音,但祁聿内心其实同样清楚,令他留在这里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工地,还有在工地上干活的某个人。
这段日子祁聿偶尔会去郑海川家吃饭,当然,都是被郑海川盛情邀请的,只不过祁聿拒绝的力度一次比一次小。
郑海川招待他的理由很充足,给小禾苗诊看病情。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祁聿就算没吃那么多顿饭,对郑嘉禾的病也早就上了心。
更何况郑海川为了给侄儿手术攒钱的那股拼劲儿,无论是平日里打交道,还是视频直播里,祁聿都看得清清楚楚。清楚到有时候他都想让郑海川别瞎忙活了——蠢兮兮地在那吭哧吭哧累成狗,还要对着镜头卖笑,一天下来挣的钱却不如别人收一天的房租。
祁聿搬来这栋老楼时,随身带的东西不多,有一张银行卡一直被他塞在行李箱的侧袋里。
他从毕业后就没动过那张卡,但卡里却有郑海川也许挣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祁聿有时候面对郑海川那苦哈哈却依旧傻笑的脸,很想把那张卡翻出来拍到他脸上,告诉他可以借给他用。但祁聿却始终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郑海川不会答应。
祁聿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懂郑海川这种人的。
活得那么苦,那么累。
还能成天到晚那么乐呵。
但现如今他才现,不是他不懂。
而是他不愿意去懂。
因为这种人在他心中,很早以前就绝迹了。
但同样的,这种人,也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存在。
祁聿对自己的记忆,大抵是从三四岁开始的。
那时候他们一家还是刚寄居在伯公家的外来人口。年轻的夫妻俩为了养育孩子,从乡下搬来充满改革开放东风的经济特区,想要在这里打拼一番。
同宗族的伯公成了他们投奔的对象,伯公所在的村落在前些年被整个翻了,不远处盖了厂房,村庄里也修了小平楼。伯公一人住了一大层的房子,十分大方地匀了一大半给他们一家三口住。
年轻夫妻俩都进了厂。丈夫成了车间工人,妻子在流水线装填电子件,日子过得平淡而舒心。
后来进厂的人越来越多,周围居住的人口也越来越多,村子里不少人便开始“种楼”——通过各种渠道搞来建筑材料,让一层的平房“种”成两层,两层的平房“种”成三层。”种“得越高,租出去得越多。
祁聿的父亲祁广志也跟着“种”了。
他借着同事朋友的帮忙,搞来了不少建筑材料,自己上手,将祁阿公的小平房改建成了三层。一家人搬进了三楼,祁阿公年纪大住一楼,二层便出租了出去。
祁广志彼时还是好心肠,费力气盖房子只为了偿还祁阿公照顾他们一家人的恩情。收一点租金,祁阿公那么大的年纪也不需要再去外面找活干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祁阿公一人在鹏城,祁聿一家的出现也算是陪伴他度过了孤独的晚年。因此在离世时,他便将自己的房子交给了夫妻俩。
祁阿公心善,他以为这处房子能让年轻的一家三口在这座城市更好的活下去,但却忘了,有时候人拥有太多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之后,会变成另外的模样。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祁聿一家日子的确是越过越好的。脚下的土地每一天都在升值,祁广志干脆辞了工作,又花了几年将三层的楼盖成了七层。
在那之后,家里的进项便越来越多。
房子里的租客来来去去,但房间永远在那里,便永远有钱进账。
祁广志开始变得大手大脚。
开始混迹狐朋狗友之间,吹牛喝酒,唱k打牌。
但再有钱也经不住一味地耗,后来祁广志被人仙人跳欠了巨款,催债的屡次找上门,如果不是祁聿母亲张婉凤撑着,这个家在那时就该毁了。
彼时张婉凤掏光了家底才把钱还上,但身体却忽然变坏了,住院了好一阵子也查不出病因。祁广志清醒过来现老婆生病儿子恨他,一个家快散了才终于幡然悔悟,指天誓不再干混账事。
祁聿被心软的母亲安抚住了,只能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埋在心底,却是不再将祁广志当父亲看。
那几年家里也挺苦的,房子抵出去了,住的地方也缩水一半。一家人苦了几年后将钱全部还上,祁聿也在这个过程中从少年长大成人,见识了不少城中村明里暗里污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