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了。”郑嘉禾点点头,又有些疑惑,“不是绿叔叔吗?”怎么绿叔叔又变名字了?原来长大了一个人能有好几个名字吗?
“哎,”郑海川本来想纠正小侄儿的叫法,但想着自己也总叫错,干脆放弃了,“算了算了,你人小,随便叫吧。”
“喔。”郑嘉禾不再纠结这种事,他眼下看到饭盒里的肉了,眼睛都黏在了那上面,“幺爸,我想吃排骨!”
“吃吃吃,都给你,只要你那小肚皮装得下!”郑海川连忙夹了一块喂给郑嘉禾。
“我自己来!”郑嘉禾咬住排骨,伸出右手想去拿筷子。
“好好好,慢点,”郑海川见小侄儿右手的确没有什么异样,便将筷子交给有主见的小朋友,“小心,动作慢点。”
而当祁聿拿着片子从放射科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一大一小,蹲坐在板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埋头咀嚼的频率都那么一致。偶尔叔侄俩说两句话,脸上都挂着单纯而质朴的笑,话语里都是生活中最寻常又无甚有营养的内容。
在四面纯白色的墙壁笼罩下,两个并排挤着干饭的人,像是这处空寂的空间里寻常又唯一的亮色。
祁聿看着这样的场景,忽然觉得手里的片子有些膈手。
轻飘飘的几张感光胶片,就可能让一个人的人生拐上一个弯。
第43章扛不住
郑嘉禾拍出的片子结果,验证了祁聿之前检查时的不好猜想。
小孩的确不是普通的骨质增生或疏松,而是患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骨纤维异样增殖症。这种病症迄今为止医学界都没有确定确切的病因,无法判断是因为遗传、感染、内分泌还是其他外伤导致的,只能观察到患者的骨骼会呈现纤维化病变,并伴有异常畸形肿胀。
祁聿当初第一眼看到郑嘉禾手臂时,心中就有了多种猜测,但他还没有往这个病上面想。直到后来亲自上手检查,又辅以体检几项指标的不对劲,他才大概确定了小朋友的病情方向。现如今片子出来,也只是最终的核实确认而已。
这种病说严重也严重,可以将它看做一种骨肿瘤,恶性病变者会出现骨折、肢体畸形、功能障碍、失明耳聋等情况。但如果现及时,治疗得当,大部分都能通过手术治疗解决。
事实上,这病除了稍微罕见一点,其解决难度并没有很大,至少比祁聿处理过的很多病症都要简单轻松。
切除病灶,植骨置换。
一个常规的外科手术而已。
但这话,祁聿看着眼前抱着盒饭吃得一脸满足高兴的一大一小,现自己好像并不能像面对那些问诊的病人和家属那样,坦然直白地说出口。
他都能猜到郑海川这个傻憨子能问出什么话。
*
“能治。”
“嗯,要开刀。”
“但手术费不便宜。”
“好几万吧。”
外科十二楼的走廊上,祁聿揣着兜回答完郑海川的一连串问题。
“噢噢,好,能治、能治……能治就好。”
郑海川喏喏点头。
他顺着祁聿的回答重复了好几次话,然后,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郑嘉禾被暂时托付给了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照看,祁聿是单独和郑海川谈论郑嘉禾的病情的。
小男孩虽然懂事,但这也不应该是他那个年纪该操心的范畴。
同时祁聿也觉得这件事,其实不应该是郑海川该忧心的。
这个人明明只要不管别人,完全可以靠力气养活自己。但却甘愿带着一个拖油瓶,每天起早贪黑,不仅要考虑家里多一口饭,还要考虑小孩以后的上学读书,一堆麻烦事。
纯属自己找罪受。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涉及到利益牵扯,这样的自私更会无限放大。
杀妻骗保、争夺遗产、弃养婴孩……这些事在社会闻上还见得少吗?这憨子难不成还指望养这个侄子来防老?
祁聿很想嘲讽一句,别指望了。
钱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最实在,指望别人都是徒劳。越是至亲,越有可能让你人财两空。他妈当初就是指望着他爸生活,结果呢?他爸自得地享受着一堆亲戚打秋风的吹捧快乐,他妈最后却连病重送医都没人送,简直像个笑话。
“这个病通常病变展比较缓慢,不需要立刻手术。你……可以花点时间筹钱。”
祁聿几乎没有见过郑海川这样长时间的安静,最后主动开了口。
他知道郑海川家境不好,记得这人还提过自家大哥也受伤了在老家医治,怕是家里完全没有余钱。这样的情况下,要立刻拿出给侄子治病的钱,显然不现实。
“……嗯。好。”
郑海川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他有些沉滞地点了点头,冲祁聿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谢谢你,祁医生。”
五月将尽的午后,外间是热辣的太阳。强光照在院楼十二层的玻璃上,燥热,刺眼,又令人烦躁。
好在医院的空调系统已经开始运转,一窗之隔尽是凉意。他们站立的位置头顶恰好就有输送冷气的送气扇,一股股地吹着冷风,拂起祁聿的白掛下摆,也打得郑海川手中装着片子的口袋颤颤抖动。
祁聿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张张嘴,又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