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鸡翅膀啊,都给我家小禾苗儿吃光了!”郑海川没注意祁聿这句话背后隐含的信息量,只大喇喇跟祁聿分享家事,“哈哈,他小子也怪,鸡肉鸡蛋不爱吃,却特别爱吃鸡翅膀!“
郑海川说起家里小侄儿的事,和祁聿那些在朋友圈天天晒娃的同事没什么两样。
“小孩子也不忌嘴,昨天吃了两顿,今天中午又吃了一顿,舌头都起泡了还惦记着要吃!”郑海川有些无奈,”还好我也就买了一斤,吃完就没得了。今早我又去菜市场买了点素菜和猪头肉卤,素菜拿不出手,我就给您带了点卤肉来了。”
几近三米挑高的宽大客厅内,只因为多了一个人,就多出了一丝平日里看不到的烟火气。
郑海川嘴里絮絮的话语并没有什么营养,扯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祁聿却一直没有打断。直到他说完这么一大通,祁聿才不阴不阳地说了句。
“你倒是好爸爸。”
“嘎?”
郑海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爸爸?”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当妈?”祁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一件事,还在冷笑,“不过我看也差不多。”
毕竟谁家当爹的会天天做饭泡奶洗衣服?也就这人乐在其中了。
祁聿心中说郑海川‘乐在其中’,显然是带着讽刺意味的。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话音刚落,餐桌对面的人就喷笑出声,肩膀和拿着筷子的手都不自主地抖动起来。
祁聿:“?”
这又是哪句话刺激到这人得帕金森了?
“哈哈哈哈哈!”
郑海川抖着手自顾自乐了好一会儿,才和祁聿说,“律医生,你不会以为小禾苗儿是我儿子吧?”
“……他不是叫你爸?”
祁聿皱起眉,不认为之前都是自己幻听了,“你还有给人喜当爹的癖好?”
“噗!”郑海川看见祁聿这副冷脸认真的表情,不知怎么更觉得好笑了。可他又有点怕祁聿拿眼刀飞他,只能捂住嘴偷乐,“律医生,你听到的是‘幺爸’,不是‘爸’!”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鹏城人,祁聿并不太懂这两者的区别。
平日里郑海川和人交流,都是用普通话的。但当他和老乡或单独在家与郑嘉禾说话时,就会转换成老家的方言。听上去别人大多也能听懂,但免不了有的词句具备本地人才懂的意思。
比如郑嘉禾常喊的“幺爸”。
“‘幺爸’是‘叔叔’的意思。小禾苗儿是我侄儿哩!”
郑海川笑点低,如果不是看到祁聿黑脸了,怕是还能笑上一会儿。但此时感觉到空气冷飕飕的,他只能努力掰正脸色:“咳,他是我亲侄儿,我哥生的。”
“我哥现在在老家养病,我爸年纪也大了,没人照看那小子,我就把他一起带到这边来打工了。”
郑海川一通求生欲极强的解释,好歹令客厅中的冷空气回了一点温。
祁聿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得知了之前自己判断的错误,却莫名舒坦了一点。
呵,他就说。
这人成天在镜头面前搔弄姿,不知检点的,一看就是没老婆的人。
这么想着,祁聿又夹了一块卤肉吃进嘴里。
一半的肥肉连带着皮,炖煮得软糯非常,一抿就化在了嘴里,而另半块瘦肉则被卤得充满绵长的酱香,每一下咀嚼香味都流窜在口齿间。
唔,这手艺,倒也不需要老婆。
“你每天上班,回去要做饭,还要照顾侄子……不觉得累么?”
也许是被刚才青年的笑声打动,又或是今晚屋子里的温度舒服适宜,祁聿问出了从一开始认识郑海川,就想问他的话——
这个农民工,每天起早贪黑,干着扛砖扛瓦的体力活,吃着最便宜的馒头白菜,下班了回去拖地洗衣做饭,还要照顾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不累么?
为什么还有劲去拍没人看的视频,为什么还能对着镜头笑得出来?
为什么明明脸和手都被风吹日晒得那么粗糙了,那双眼睛还能带着亮光,那两排大白牙还总是能咧开嘴角露出来?
生活这么苦,可祁聿在郑海川身上,几乎感受不到苦的味道。
祁聿不懂。
他曾经见到过许多过着这样日子的人。有的妻离子散了,有的家破人亡了,有的在贫穷的生活中磨平了爱情,有的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谩骂不公却无力反抗。更多的,是成为了没有什么追求的行尸走肉,脸上带着麻木,能熬过一日是一日。
但郑海川不像他曾见到的任何一个。
“律医生,你晚上失眠吗?”
祁聿的问题,对面的青年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另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给祁聿。
“有时候吧。”祁聿吃得差不多饱了,放下筷子。
有时候他睡前想着研究方向,容易越琢磨越精神。或者是刚熬了一个通宵夜班,回家后祁聿也需要酝酿一会儿才能入睡。
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失眠与思绪过多,或是心理压力过大都有关系。祁聿自认为自己没有太明显的这种症状,但在现在的年轻人之中,这是不可避免的现象。
“唔。”
郑海川还在吃,他埋头嗦了一口泡面,两边脸颊被撑起鼓鼓的弧度,说起自己,“可我从来不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