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郎无意识地摩挲指腹,不敢想如果一切都是他的偏见、他的误会,他该如何自处?
“三哥……三哥?”
赵三郎回神,看向赵钰铮疑惑担忧的目光便询问:“怎么了?”
赵钰铮定定地看他,沉默半晌说:“五郎担任钦差,应该到江阳县了,离扬州不远,我们是不是该去见他?”
“不用去。”赵三郎立即反对:“他是钦差,要管时疫,还得处理案子,跟那帮同气连枝的官斗法,我们去了反而打扰他。”
赵钰铮很惊讶,心脏深深下沉。
“何况,”赵三郎话锋一转,说道:“赵白鱼已经出嫁,和我们一刀两断,再不相干。没必要再联系,省得彼此不快乐。”
闻言,赵钰铮如拨云见月,心情瞬间明朗。
“五郎到底是赵家人,是我们的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浓于水怎么也断不了的。再说淮南和太子的干系牵扯甚大,如果能拉拢五郎,或者探探口风,也能帮一帮太子……”见赵三郎皱眉不太情愿的样子,赵钰铮改口说:“虽然爹没表态,但大哥和二哥都站队太子,爹没反对,想必也是有意支持正统,所以我也只是想帮爹和大哥、二哥。”
赵三郎脸色缓和,同他说道:“你不用掺和进这些事,此行做好表率,明年参加科考,按部就班地来,有爹和我们一定能护你仕途顺遂。但皇位之争残酷,深不可测,稍不小心就是人头落地,你不要掺和进去。”
赵钰铮迟疑着点头:“我明白了。”
赵三郎笑了笑,摸摸赵钰铮的脑门以做安慰,将赵白鱼及其相关都暂时抛之脑后。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而赵钰铮和赵三郎已经在扬州待满将近三个月,此时扬州疫情和灾情都趋于稳定,而江阳县宰白鸭的冤案已经展到邓汶安无罪释放,吕良仕秋后问斩,萧问策官位不保,扬州府百姓争相关注、讨论钦差在江阳县的一言一行。
赵三郎偶然一次误入酒楼听到说书先生高谈阔论钦差下扬州的故事,竟着了迷,之后每有故事便要前去占个好位子。
今天这出邓汶安被冤为杀人犯同伙、淮南官员同气连枝逼定案,关键时刻钦差唤出真凶王国志,绝地扭转局面的戏码连说三天,一天十场,仍然场场爆满,听众热情居高不下。
尤其到钦差当堂怒斥淮南一众官员失职失察,一折子告上朝廷的一出,更引来满堂喝彩。
钦差当堂怒斥一众官员失职失察的戏码连说三天,一天十场,仍然场场爆满,听众热情居高不下。
“……钦差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好!”隔间里的赵三郎拍桌,和堂下一众百姓高呼:“说得好!”
另一间隔间,赵钰铮无动于衷地听着说书,低声问身后的暗卫:“他说的属实吗?”
暗卫说:“有出入。”
赵钰铮:“说。”
暗卫:“提前抓到真凶王国志并审问出口供的人,当堂怒斥淮南一众官员使他们哑口无言的人,都是钦差身边的侍卫都虞侯,包括楼下刚才说的那句话,也出自侍卫亲军都虞侯。”
赵钰铮音量稍微提高:“当真?”
暗卫:“属下句句属实。”
赵钰铮微不可察地笑了声,“下去吧。”
原来功劳全不在赵白鱼,而是他身边的都虞侯,想来是临安郡王安排不少能人异士协助他下扬州,表面是赵白鱼在前头,实际后头操作的人是临安郡王和陛下,对付淮南官场的人也是他们,赵白鱼只是颗棋子。
“知道是和什么人对弈就好办多了。”
赵钰铮一连数日都凝重的心情总算轻松不少,就着楼下的说书声,悠闲悠哉地喝茶。
他却不知暗卫调查到的情况说真也真,说不对也不对,当日围观公堂精彩对峙的人知道主导者是个侍卫,却不知赵白鱼提前一步和人调换身份。
旁人添油加醋、口耳相传,将当日公堂对峙时,侍卫都虞侯的高光场面张冠李戴到钦差头上,偏真钦差就假扮都虞侯,阴差阳错下拨乱反正,反而说对了。
知道真相,赵钰铮对说书内容失去兴,起身离开酒楼,进轿子时回头看了眼酒楼大堂里头欢呼的平头百姓和兴致高昂的说书先生。
“人云亦云,世间情态向来如此。”
灾区过两天便拆除,听钦差令,将转移灾民到其他空置的房屋居住,得来灾民们的交口称赞,赵钰铮三个月的功劳被尽数抹除。
身着月白襕衫的赵钰铮站在不远处的山包顶眺望下方的灾民临时安置区,无意识地摩挲手指自言自语:“愚民安知……”
真相如何?
无需真相,只要一个能替他们讨还公道、能为他们做主的青天大老爷就行,这人品行如何、才能如何,是否弄虚作假,皆不是愚民在意和思考的范围之内。
赵钰铮叹气,白净漂亮得充满攻击性的脸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惆怅和同情:“无知是福。”
最后来灾民安置区看两眼,赵钰铮便上马离开,疾驰于泥泞的山道上,两道苍翠欲滴,入冬了也不见树木凋零,重山复岭间依稀可见古刹塔影,钟声缥缈,回荡于山峦间,不知不觉间深入千山万壑间,以为行至末路,不料拨开一丛藤蔓,里头还有一条小路。
赵钰铮下马走进小路,看见小路尽头有一道身影,广袖长袍,长身鹤立,仿若仙人之姿,逐渐和心灵深处熟悉的身影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