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府驿站处换下身上的重甲,连夜入京,将书信包在石子里破窗扔进李意如的房间里。
李意如率先开窗查看,没见到歹人,才打开纸条看完,当即披衣出门,找到秀嬷嬷将来龙去脉说明白。
秀嬷嬷一惊:“这是救万人的大功德,还望娘子务必相助。”
“我要是不想帮忙,就不会来找您了。”李意如掺起福身的秀嬷嬷,温声细语地说:“我幼时也曾是官宦世家,因犯了事而被抄家,女眷充为官妓,本是在江南卖笑为生,遇到大赦而被恩客赎还,他与我也算恩重,礼遇有加。他买了个小官,入京述职,带我一块儿来,不料他家中突生变故,急火攻心,一下子病倒,连官职也被剥回,银两很快花光。我为救他,只能再入青楼,用卖身钱送他最后一程。”
秀嬷嬷动容不已,紧握李意如的手不时摩擦,通过这动作试图温暖苦命的女子。
李意如笑容浅淡:“三年前偶遇徐明碧,现他竟是幼时与我有过婚约之人。他比我大十岁,他家出事,我家帮不上忙,却也没解除婚约。后来我家出了事,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一介白丁能帮什么?总归是有缘无分。”
“我们虽有婚约在身,却二十几年未见面。他身边无红袖添香,我却历尽千帆。”
“切莫妄自菲薄,人间世道欠你,不是你的过错。”
李意如摇摇头:“我从不自鄙,亦不觉得低人一等。徐明碧想为我赎身,娶我过门,我拒绝了。”
“为什么?”
饶是秀嬷嬷也觉不解,徐明碧八抬大轿,履行婚约,实属诚心,从扬州来的书信也可看出徐明碧对李意如情深意重,为何拒绝?难道嫁一个有情人还比身在青楼更难过?
“为了还恩。”
“什么?”
“待我恩重的人是江南富长子黄有善。黄老爷曾与我父有过交情,不仅没有因我官妓的身份而看不起,反而在大赦之时多方走动才帮我成功脱去贱籍。虽是将我安置在外,秘密赎身,不叫人知,对我而言,仍是大善之举。”
秀嬷嬷稍加思索:“我有印象,前几年江南富灭门惨案,震惊大江南北,至今找不到凶手,列为悬案一宗。莫不是……?”
“正是。”李意如说道:“我拒绝徐明碧除了不愿再将终身托付给一个男人,还有另一层原因,便是当时有人监视我。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通过一些渠道知道黄家还有一个孤女流落在外,我担心黄氏孤女来找我,更害怕那群人通过我抓到黄氏孤女,怕他们斩草除根,便轻易不敢离开烟花之地。直到近一年,那群人才没有再出现,碰巧闹出人命案,有了小赵大人救我们出苦海这档事。”
“是缘分。”秀嬷嬷欣赏地说:“姑娘侠骨柔情,是嬷嬷我平生最敬佩的人。”
“过誉了,知恩图报,人之常情。”李意如轻飘飘地揭过自己,转而说起江阳时疫的事:“我来此便是想找之前赠予小赵大人的如意琉璃簪,那是我和徐明碧的订婚信物。我书信一封,附上如意琉璃簪,请徐明碧出山解时疫之困。”
秀嬷嬷当即起身:“我这便去拿!”
屋檐上,广袖长袍的霍惊堂背着手,睥睨庭院里行色匆匆的两人。习武之人,耳目过人,刚才秀嬷嬷和李意如的对话都被霍惊堂听进去,不由若有所思。
如此一来,倒是解释得通价值连城的万年血珀为何在李意如手里。
当年查到万年血珀在江南富府库,康王府和临安郡王府联手派人去寻,偏巧晚了一步,满门被灭,万年血珀下落不明,而处理黄氏满门的手段干净利落,不像普通盗匪,之后查到的线索全部中断。
未成想,他们竟还留意到远在京都府青楼楚馆里的李意如,监视两年就为了等黄氏孤女自投罗网。
连孤女也不放过,除非仇深似海,或利益惊人,否则不会有这等毅力。
当年黄氏府库钱银全被搬空,剩余值钱产业被官府接手,当年也彻查过没有旁余财产,不该是为利所驱。
黄氏行商,难免与人生龃龉,只是仇恨不至于灭人满门。
不为财、不为仇,为何灭人满门还穷追不舍?
这时李意如走出,将木盒和书信一并放在庭院中间的石桌,朝虚空福身一拜便离开。
过了一会儿,霍惊堂拿走木盒和书信回京都驿站,再出来时便是一身重甲骑装,骏马踏着月色奔走于险峻小道,骤然勒马停住,夜空一点黑色俯冲而下。
将木盒和书信绑在海东青的脚下,振臂送走它,牵着缰绳调转马头时,霍惊堂忽然停下,垂眸望着地面一株生长于野外的攀藤花。
半晌后,一声嘹亮的哨声自他嘴里出,另一个黑点俯冲而下,赫然是第二只雄俊的海东青。
***
海东青比徐明碧更快抵达江阳县,将信物交到赵白鱼手里。
喂了海东青一点吃的,赵白鱼才打开书信,里头滑落一株还有点鲜嫩的小黄花,花萼处被嫩绿的藤蔓紧紧缠绕。
“?”
什么意思?
赵白鱼展信看内容,是霍惊堂的迹。
前一段简单交代徐明碧在启程的路上,后一段是有点隐晦地指出赵白鱼不该孤身入疫区,处理不当,反累己身,纵是为民请命也不该以身犯险,令人忧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