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母妃是大义灭亲——可被牺牲的人为什么是他?他营私舞弊,插手江南考场,大肆敛财难道不是为了母妃、为了郑国公府吗?他争皇位,处处与太子作对,难道不是母妃希望他坐上那个位置吗?
母妃和外公、舅舅们最看重的皇子,不是他吗?
元狩帝沉声问:“老三,你母妃所说是否属实?”
秦王看着皇贵妃,慢慢低下头,不再呼天抢地地做戏:“母妃所言,句句属实。”
他终于想起七。八岁之前,母妃并不喜欢他,因他是寤生,害母妃差点难产而亡。比起他,母妃更喜欢顺产且聪颖的六弟。如果不是八岁那年,赵钰铮教他如何博得父皇喜爱,才能得母妃青睐,恐怕没有这些年的母慈子孝。
见他主动认错,早已动了杀心却不希望留下弑子恶名的元狩帝脸色稍霁:“行刺东宫一事,朕知你意在刘氏。但除此之外,有没有动过其他心思?”
“儿臣不敢!儿臣在那之前已经和太子、赵三郎、赵四郎等人约在郊外击鞠,清楚太子不在东宫。儿臣虽浑,也不敢残杀兄弟……”
说及此,秦王哽咽。
元狩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内心如何自然看不出,面上做出一副感怀的神情,说起秦王幼时抱诚守真,入孝出悌,他便也格外疼惜,谁料人心易变,敌不过权势迷眼。
言语中满是寻常父亲对儿子的失望,失望中藏着曾经的期许、疼爱,令秦王心生悔意,不住呢喃‘儿臣知错’。
元狩帝背过身说道:“自去宗正寺向列祖列宗请罪吧。”
“儿臣领命。”
***
寅时六刻,天蒙蒙亮,宫城之外满是朝臣座驾,百官或下马、或下轿步行入内,是为京都府大内一奇景。
而在宫城正门之外的南街鼓司门口有一面巍峨大鼓,便是可将冤情诉之天子的登闻鼓。
黑衣人说:“陈师道清白,则刘氏诟谇谣诼,刘氏出自东宫,恐会连累东宫声誉,所以没有人会站出来证明陈师道清白。陈师道和刘氏都是这起案子里微不足道的小卒,除非由你去敲登闻鼓,状告陈师道治家不严,惨礉少恩,只给下人少量月薪,以至下人收受奸人贿赂,攘助奸人入府偷窃科举考题。”
言尽于此,聪明如赵白鱼瞬间领悟,回头打量黑衣人片刻,向后退三步,拱手鞠躬行大礼:“多谢郡王相助!”
霍惊堂不大意外,食指勾住黑布块往下拉,只露出微弯的、淡色的一点点唇角:“什么时候猜到我的身份?”
赵白鱼:“您说状告五郎恩师的时候。”
霍惊堂不太在意:“挺早啊。”
在赵白鱼抬眼之际,霍惊堂重拉上黑布块,对上赵白鱼疑惑不解的目光说道:“听说婚前见面,婚后不相见。”
赵白鱼:“……”
霍惊堂双手背在身后:“愣着做什么?去吧,万事有我兜着。”
这话和免死金牌一样招人爱,赵白鱼知道真出大事,霍惊堂不一定会豁出命救他,但不可否认此刻他的承诺令人安心。
自生为人,赵白鱼就踽踽独行,身前无人蹚路,身后无人为他兜底,而他还要竭尽全力去保护仅有的亲朋好友,不知疲倦,不能停歇。
说句不要脸的、自怨自艾的实话,霍惊堂是这一世唯一为赵白鱼蹚了前路、兜了后路的人,而他在此之前,拿霍惊堂当了两年的噩梦素材。
赵白鱼挺不好意思的,主要当时刚上任京都府判官没多久就直面血腥的虐杀命案,因官小只能触及案子的边边角角,误以为霍惊堂靠权势逃过律法追责,便更为惧怕。
登闻鼓高两米,鼓身呈大红色,鼓皮泛黄、绷紧,鼓架下蒙有薄薄一层灰尘。
赵白鱼拿起鼓槌,高举胳膊,猛地抡上鼓皮出‘嘭’地巨响。
大景开朝之初,为了笼络民心,高祖特地颁布法令,要求皇帝无论在干什么都必须立刻处理敲登闻鼓鸣冤的案件,不论案件大小。
前朝曾有逸闻,京都府一农家敲登闻鼓请求先帝帮他找走丢了的家猪,先帝大笑,当真帮忙找猪,并将此事说与朝中百官同乐,成功竖立皇帝爱民如子、君臣和睦的形象。
逸闻真假已不可考,但能从中看到朝廷心向百姓,登闻鼓不限阶级、不设条件,让普通人有有冤可陈的渠道。
赵白鱼猜测历史展到后期也许会像前世某些朝代设置各种敲击登闻鼓的苛刻条件,比如除非军国大务、奇冤惨案,否则会被治罪,且敲鼓陈冤之前先廷杖三十,基本吓退普通人。
收回散的思绪,赵白鱼坚定有力地敲击鼓面,直到看鼓的衙役急匆匆奔出,将冤情诉之大内,再到大内来人,请他上垂拱殿,于天子驾前、于百官诸皇子跟前,状告恩师。
***
垂拱殿上,百官噤声。
临安郡王霍惊堂如实禀告科场舞弊来龙去脉,从太子奶娘刘氏和礼部侍郎陈师道私通漏题,到礼部尚书收受贿赂帮举子舞弊并牵扯出秦王、郑国公府表少爷勾结江南考场,把江南科场弄得乌烟瘴气,打杀祭孔庙的书生还杀人灭口,三年来收受贿赂不下二百万两一案,尽数铺陈开来。
百官本以为只是小打小闹的科举舞弊,毕竟不是什么鲜事,几乎每一届都会闹出一两起舞弊,这次特殊一点,不慎漏题,舞弊举子数目多了点,都以为结果是主考官降职罢免、考生永不录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