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轻轻在刘长秧眼睛上轻啄一下,见他无知无觉,便解开大氅在他颈间系好,轻托他的身体靠在身后的树上。她静静地看他,把他的模样印在心里,柔声道,&1dquo;元尹,你也会认得我吧。”
我会回来,化成风化成雨化成阳光和露水,若你感觉得到,不要犹疑,伸出手,便能将我拥进怀里。
月亮落下去的地方,毒五步在那里等待着,她朝他走过去,一次都没有回头。
看着宋迷迭的身影消失,张常青才从乾化寺中走出来,身上的铠甲被月亮镀上一层银光,看起来,就像寺中的天王像落入了凡尘。
他朝刘长秧走过去,还未近身,便见景王殿下已经撑地半坐,目光灼热,去望那个再也看不到的身影。
张常青疾步走到他身边,搀扶他起来,手触在刘长秧腕间,心中已然一震,皱眉道,&1dquo;殿下脉象虚弱,遍体冰凉,先回寺中歇一歇吧。”
刘长秧依言在张常青的搀扶下随他往回走,靴子在雪地踩出一个个深坑,竟像是踩在自己心上一般,疼痛难遏。张常青觉他体力难支,颤声道,&1dquo;殿下莫要忧心过甚,常青定会为殿下寻遍天下医士,疗此恶疾。”
刘长秧苦笑,&1dquo;世上最好的郎中刚刚殒命于此,我若非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方才又怎会放她走?”
张常青自然知道此病的凶险,悟真精于此法,可这么多年,竟然还差点因为几次小小的风寒断送了性命,左道邪法,无论怎么文饰,说白了,终究是害人又害己的东西,若非为了自保,为了险中求胜,谁又会学这样一门邪术?
更何况刘长秧是被人下毒,长达两年的慢性毒剂,已经损毁了他的根基,再加上他近日频繁使用祝由术,红婆婆,肖闯,还有那几个长期被他控制的景王府的歌妓,所以当邪毒的威力骤然表现出来时,已是回天乏术。
张常青在心里嗟叹:都说皇室血脉有真龙庇佑,怎么这根正苗红的刘长秧却像是走在天梯一般,历经磨难,眼看便要登上顶峰,却还是在登顶前失足落下,功亏一篑。
念及此处,自是惆怅万分,面上却不敢表现,只搀扶住他走进乾化寺,扶他在刚铺好的一张软榻上坐好。
刘长秧坐稳,便向张常青讨酒吃,见他面露难色,笑道,&1dquo;常青放心,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区区一壶酒,不会让阎王提前带走我的,再说了,咱们的事情未成之前,我又怎会离开?”
张常青听他这样讲,心中绞痛难当,想劝慰两句,又觉这些虚无缥缈的话在他面前实在是不必讲的,于是只命手下热了一壶轮台特产的石榴酒,呈到他面前案上。
刘长秧见了酒忽然来了兴致,却仍顾及着身体没有畅饮,只盛出一杯,和张常青对月小酌。可即便克制着,他却很快就醉了,张常青不是没和他吃过酒,知他酒量深浅,今天醉得这么快,无非是因为一个人。
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这个人,天快亮的时候,只喝了半杯酒的刘长秧第一次很失礼节地趴在案上睡着了,被张常青架到软塌上时,都无知无觉,连眼睫都未曾翕动一下。可就在张常青为他盖上被衾,掖好被角,他却翻了个身,背对他,眼睛去望窗外愈来愈白的熹光。
&1dquo;我知道她一定会走。”刘长秧的声音很小,后背微微蜷缩,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躲起来,偷偷舔舐伤口。他终于是忍不住,在张常青面前流露出谁都未见过的,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阴司地府不是地狱,这豺狼当道长夜难明的人间才是地狱,莫寒烟和祁三郎的血让宋迷迭认清了一个现实:若是陷足地狱中,只会面对更多的失去,甚至这些失去,与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息息相关?
当年虚山便因失去了自己爱人而后悔终生,所以才教导她要断情忘爱,可情是什么,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既已生,再难灭。
可偏偏让她情之所钟的,是与黑暗纠缠最深的一个人,她不怕陪他一起坠落,怕的是,他的对手以她作要挟钳制,怕的是,要再一次面对与所爱之人阴阳分隔的厄运。
&1dquo;常青。”许久后,刘长秧手撑床榻坐起,脊梁挺得直,就像远处那株根深入地,不怕盐碱和黄沙的挺拔胡杨。而此时朝阳已冉冉升起,彩霞像缕缕金丝浮游中天,在他身周镀上一层炫目的光晕。
&1dquo;万事俱备,东风已至,该起事了。”
永安十一年四月初一,景王刘长秧在禹阳起兵,挥师南下途中,遭到都护府驻军和河西营的合力反击,被逼退至薪犁境内。
刘长秧早年便与呼揭有约:若一日他起兵造反,呼揭必鼎力相助,条件便是事成之后,将西诏疆土划归薪犁。
所以当刘长秧来到薪犁时,呼揭亲自率部前来迎接,还随身带来了契书,上书两件事,他派军帮刘长秧击退都护府与河西营,而大燕与薪犁的边界线,则要朝南推进八十里。
刘长秧看到契书轻轻一笑,冲志在必得的呼揭说了两句话:第一,他无需呼揭派军相助;第二,西诏的领土半寸也不会让,除此,他还要拿走轮台和整个沙洲。
呼揭闻言先是震惊,随后便哈哈大笑,&1dquo;刘长秧,你原来一直在骗本大王,你怕不是嫌自己活得长了。”
刘长秧看着他冷笑,说出的话让呼揭泛起一股恶寒,&1dquo;大王酒后不是常对近臣说,自己辛苦打下的疆土,却无后嗣可以托付,据元尹所知,大王膝下王子有三十余位,只是独少了最像大王的那位小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