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谷的那日,天边的晚霞被落日染成凄绝的艳红色,如同一片翻涌的火海,瑰丽壮观。阿依抱着秀秀站在田埂上,遥望渐行渐远的一队人马,久久不舍离开,直到霞光沉落,变成几淡彩浓墨,才慢慢下了梯田,回到家中。
庭院冷清,只有一只乌鸫站在屋顶,翅膀黑得几乎和天色融为一体,若不是一对橘黄色的眼珠子透着点亮光,几乎难以现。见阿依回来,它蹦了几下,也展翅去了,将空空的院落留给寡的妇人和她臂弯中沉睡的孩子。
阿依把秀秀放到院中的摇床上,自己在一旁坐下,托腮看女儿的睡颜。秀秀在睡着的时候和阿荣最像,眉眼的弧度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婴孩的眼睛一旦张开,便是纯粹的天真快乐,不似阿荣,总是带着一点哀伤的,总是惹得她忍不住去怜悯他。
念及此处,阿依心里忽然破开一个豁口,凄凉汩汩涌入,瞬间填满心田。这感觉,在案子未破时还不明显,在这里住满了一院子的人,嘈杂纷乱时,还不彰着,现在,却张牙舞爪地袭涌过来,连秀秀沉静的睡颜都无法助她抵挡它的侵袭。
她忽然重重打了个寒噤,在这算不得寒冷却似乎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长夜中。于是强迫自己起身,走到灶房,用仅有的食材,煮了两个荷包蛋。
刚出锅的鸡蛋很烫,阿依却几乎是囫囵吞下,让半稀的蛋液在自己喉咙中滚沸,又一路流淌到胃部。
她终于舒服了一点,温腾的食物似乎帮她驱赶走了失去阿荣的孤寂,她打起精神,整理了碗筷后,重走到院中秀秀的摇床旁,方想伸手试试秀秀额头有没有出汗,那小小婴孩却醒了,也不哭闹,只冲阿依伸出手,去摸她被柴火熏黑的脸蛋。
&1dquo;唔唔。”秀秀尽量运用她唯一能出的一种声音,手指触上阿依的脸蛋时,眯起眼睛一笑,似乎要笑到阿依的心里去。可是紧接着,她又提高调子&1dquo;唔”了一声,手指也从阿依脸上挪开,朝远处抓了几把,似乎是看到了什么。
&1dquo;看到什么了?”阿依笑问女儿,回头,刚绽出的微笑却凝成一层寒霜。她颤巍巍站起,踉跄着奔到院外,扶住一株榆树,才勉强稳住身子,抹一把头上淙淙而落的冷汗,又一次朝远处望去。
一盏忽明忽晦的烛火在竹楼洞开的轩榥中跳跃着,隐约映出那二层小楼的底色,密密莽莽的青,衬着后面一团空明的山影,默默牵引起山后的月牙。
它又出现了,在这样的月夜,静静地伫立在那一片焦墟之中,就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一般。
阿依感觉心脏骤然一缩,头脑中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便朝坡下跑去,眼睛却还望着远处那盏朦胧的烛火,看它跳跃不定,就像一只忽闪忽闪的眼睛。
肩膀忽然被重重撞了一下,她一个重心不稳,单膝着地,剧痛登时便从膝头传来。可是脑子却一下清醒了,阿依手撑地缓缓站起,强忍住痛看向前面,却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路的尽头,踮脚朝竹楼的方向张望。
夜风将那人身上素色裾袍的袖子吹得呼啦啦直响,撞到阿依的耳中,变成刺耳的嗡鸣。
&1dquo;姑婆,”阿依认出这是前几日送鸡蛋过来的苗姑,忙唤了一声,一瘸一拐走上前,声音不知是因为痛还是怕,抖得不像自己,&1dquo;姑婆,为何竹楼又出现了。。。。。。”她喘了几声,&1dquo;难道不死不灭的传说是真的?”
像是被针扎痛了,苗姑骤然回过头来,那目光明明是看向阿依的,却又似乎穿过她,落在远处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1dquo;苗姑。”阿依心头诧异,不知苗姑为何恍惚至此,于是又唤了一声。
苗姑怔了一下,似是回过神来,却仍一言不,甚至连阿依的伤势都没有过问,便匆匆离去,一身白衣渐行渐远,就像一个飘忽在黑暗中的鬼影。
月亮像钩子,挂在在竹楼旁探出的石榴树的末梢,映出几点灰蒙蒙的影子。不多时,影子便化成了渐去的扑翅声,融入幽暗的夜色里,再也没有留下一丝余响。
竹楼重现已有一日,可是从晨曦到黄昏,老君沟中却无一人敢靠近这座一夜之间冒出的小楼,只敢三五成群地在远处的田埂上观望,虽然从日出到日落,他们并未看见一人从里面出来。
点灯时分,轩榥中也冒出一抹红光,有人在窗前支起烛台,依稀能看出是个佝偻的身影,似乎,还穿着生前过寿时那件玄色宽袖的女服。田埂上的人受了惊,&1dquo;呼啦”一下便散开了,仓皇逃走,关门闭户,自此不敢再迈出家门一步。
可是,还有一些人是逆势而行的,十余道身影从十余间院落中走出来,汇聚在一起后,穿过空无一人的树林和街市,朝着前方那座孤零零的小楼去了。
竹楼近在咫尺,她们能嗅到那股熟悉的竹香,也看到月光被树影揉碎,洒在敞开的大门中,似霜非霜。
几人均站定不动,楼中分明是静谧的,可不知为何,她们却似乎听到里面不真切的声音,是漫长的岁月攀爬上起皱的额头而出的靡靡之声。
终于,她们还是结伴进去了,看着二楼流淌下来的烛光,昔年记忆忽然被点燃,于是便踏光而上,听着彼此的脚步声,走进那方再熟悉不过的天地里。
榻上坐着三个人,轩榥中吹进的晚风卷起幔帐,遮住她们的面孔,可单凭那搁在膝上的手指,和垂在颊边的枯,她们还是认出了是谁。于是弯腰行礼,声音恭敬地接近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