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说:“徐辉最后去了缅甸,在仰光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在向他汇报,于是住了嘴,望着他。
他没有现我的不快,接着我的话音说:“他有第四特区的身份证,当时亮给我们都看过,这张身份证长得和我们的身份证差不多,只是在钟伟下面多了一行缅文,当时我们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僵,我跟他说我也需要一张这样的身份证,他问我要这样的身份证干什么,你是个正经的商人,不需要预备这样的东西,反而让人说闲话。我觉得他的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于是就不再坚持。这货不是在妙瓦底就是在第四特区。”他非常肯定的说。
“缅北有很多的军阀,可能一个村跟另一个村管辖的人都不一样,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只有跑到那块地方,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在仰光这样的地方,政府的控制力比较强。不利于黑在那里。”我顺着他的话说。
他好像有点走神,想了一会儿,他好像自言自语:“他这种逃亡的日子和我坐牢没有什么区别,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的,我还能睡个安稳觉,他睡觉都不会安稳。比我强的是,他有那个东西可以玩。”说着,他用手指飞快做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动作,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接着说:“我在监狱里面,不玩这个东西,活得肯定比他日子长。”说完,他哈哈大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和徐辉之间的仇恨依然如此新鲜。而他们之前是携手合作的公司第一和第二股东。
我们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场面有些生硬。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还有二十多分钟会见就结束。
“我的律师说,后来说你指证了我。”
“你帮忙的那个事情已经非常明确,不承认没有什么任何意义。当时我先是被关在省城的看守所,两个月内,又换了五六个地方。”他摇了摇头:“我当时的想法是,希望产生连锁反应,这样,外面的那些人就有了压力,他们为了自保会帮我说话。我的压力就会相对轻一些,但知道牵涉到我哥哥以后,我就知道这一关无论如何已经过不去了。”
“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跑?我听别人说你是有内部消息的,而且还在员工大会上,你炫耀过这层关系。”
“我确实得到消息了,当时太自信,这么多年都是风调雨顺过来,没有想到事情会恶化到这种程度,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而且,如果知道是这样,早就一脚出去海角天涯,到哪里去找我?”
“满盘皆输。”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最多就判我个六七年,后来,检察院找我谈了,他们希望我能够举报立功。逮捕之前,律师都不让我会见,我知道麻烦大了。关在一个笼子里的人一位法院的告诉我,像我这种情况,按照当下的形式,极有可能会被判无期徒刑以上,我当时担心把我给枪毙了,我就问检察院来人,如果按照我的案件性质,我举报以后能不能给我判有期徒刑。哪怕是十八年,我都认。十八年,只要不限制减刑,我估计十二三年可以回家。检察院的人说这个事情他们没有办法拍板。我说既然如此,那么我抛出材料是没有必要。我不能把人都给得罪光了,不得罪他们可能还会来看看我。检察院的人也不再说什么。”
“他们知道,我没有拿你的钱。”
“是的,但我和你关系要好,他们都看得见,我没有想过这个事情把你拖进来那么深,当时就觉得这四个小忙。检察院找我谈话核实你的情况,我说了,电话打给你让你帮忙这个事情是有的,但是我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的好处。检察院跟我讲,你这个罪行和钱无关,只要我是黑的,你有帮忙的具体行为就构成犯罪。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不是说谁比谁更坏,最坏的就要受报应,没有这个说法,自古好人多磨难。混道上,还得谁比谁更有本事,有本事的人才能人财两安全,像你这样就会很倒霉。”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均匀一些,我说:“你后来好像也没有把老段怎么样,在外面的时候你对他咬牙切齿。”
他笑得露出了牙床上的几个大洞:“你在哪里遇到他的?”
“偶遇的。”
“这老狐狸,尾巴藏得很好,我知道纪委找过他几次,听说关了一段时间,纪委找我核实过。上次我给他送钱,让我去沸腾酒吧里和他见面,我以为他在包厢里,没想到他在外面的大厅,还带了一副口罩,跟个地下党员似的。后来我想明白,这家伙怕我身上带有窃听器,所以才选择了这么个重金属的酒吧。你看看他多么谨慎。”
我找到了一部分原因,但这不是全部。
他叹了口气,好像在解释又好像在安慰我:“我的别墅没收了,其他的房产也被没收拍卖,这个牢我肯定是坐不出去的,你是吃到了苦头,这辈子是没有办法偿还你了,实在是抱歉。”
“你也是没有很好地保护自己。”
他岔开了话题:“徐辉和七叔他们才算是黑社会,我们都是生意人,又没有打打杀杀,又没有强抢民女。说真的这个判决对我是不公平的。”
“开那块房地产的时候,社会上有说法。”
“那是政府不好出面协调,让我们开商自己找人去协调。动作大一点是避免不了的。说一千句一万句老百姓无非都是要赔偿多一点。”
“公平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就像你说的,不是所有的坏人都有恶报。像你这样的坏人受到恶报的还是少数。”我调侃说。
“接下来你准备干什么去?”显然,他不想继续在刚才话题上深入。
“具体干什么我还没有想好,先这样玩着吧。”
他想了想:“我跟我哥说,我们上一辈人都是农民,只不过碰上个好时代,家里达了。我说他出狱后,不行就去包一块地去种地,下半辈子安安静静。你的情况差不多,放下面子,重新做回农民不算辱没祖宗。”他叹了口气:“我是不可能了,死在这里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种地更是不容易,几亩薄田是养不活家人的。当年我的父亲是个兼职的道士,后来家里好过一点,做道场就看心情去了。”
“你可以继承你父亲的手艺,这个手艺学会了,一辈子的饭碗铁蛋一样,比什么都牢靠。”他哈哈大笑。
眼时间到了,我站起来说:“这次来没什么目的,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他也站起来:“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努力了那么多年到最后还是干干净净。命中注定,幸亏我爸去世的早,否则知道我们兄弟两个都这个样子,他会挖个坑把自己给活埋了。”他话锋一转,笑嘻嘻地说:“看到我这样,你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
我笑着说:“你想得还是很周到!”
我挂断了电话,他点点头,留个背影给我。玻璃窗那边的人66续续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朝着这边挥手告别致意。我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地汇入一大群的犯人中间。即使低着头,他比别人都要高半个脑袋,
我目送他走进走廊尽头的门洞,消失不见了,刚才的一幕好像是做梦。会见结束的人员带着五颜六色的表情缓缓地往外走。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往事拖住了双腿,两脚重得挪不动步子。远远地从入路口处走进来一位工作人员,看到站在原地的我,以为是留恋亲人的家属,舍不得离去,他碰了碰我的胳膊,客气说:“结束了,可以先回去,下个月再回来会见。”
我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走出大门外,监狱的大厦遮住了一大片的阳光,我回头看了一眼,一阵风吹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现在,我是个丧失了社会身份的人,我想我或许可以去种地,或者继承我父亲的衣钵。后者是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