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说完转身去卫生间去洗漱。我站在冰箱边想了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妻子一直保持着对时事的关注,她把手机的音量开得很大,在隔壁的我都听到了手机播放的内容,我先听到马桶哗哗地冲水声,她在上厕所,接着时事的内容被淋浴的流水声冲得时断时续,几分钟以后,她洗好了,擦身子穿衣服,手机被收了起来,她欢快地哼起了歌声,这是一叫做《生如夏花》的流行老歌,我记得有两个人唱得出众,但妻子一直对朴树有着挚爱,她声音昂扬顿挫似乎对我的刑满释放充满了欢欣。
我冲她笑笑。在监狱里的这几年,我不知道妻子是怎么挺过来的,在她那个特定的圈子里,她的背后一定充满了非议和耻笑,尤其是那些机关里绯闻缠身的女人,必定借机添油加醋,转移人们的视线。
妻子在信中也告诉过我,我和其他反面教材们一起被做成反面教材,在特定的环境里,一遍遍地被鞭跶,而她也被组织去观看自己丈夫关在笼子里影像资料。但是这种凌辱对她好像没有什么影响,她看上去依然完好无损。她是一个简单而勇敢的女人,对仕途没有野心,不想出人头地,对婚姻有着坚定的信心。想到这里,我的内心对妻子充满了无限的感激。但是,我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直白的倾诉,会让双方觉得尴尬又生硬。
妻子走进我的房间,打了个招呼。中午不回来,食堂供应饭菜。她穿着一件黄色的长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绿松石的项链,这一身打扮得体大方,至少在这一块,她做到让她们无懈可击。
妻子走了,我听到了关门声。家里变得空空荡荡。我看了一下手机,准备等上半个小时,错过人们上班的时间再行出门。我不想在小区里遇到熟人惊诧的表情,不想和他们寒暄。
桥头的包子果然不错,我点了四个包子,加上一根油条,又要了一碗稀饭和一个鸭蛋,一碟咸菜。我曾经吃过无数个五星级酒店里的早餐,而眼下的早餐对于我来说已经觉得很是丰盛。包子如妻子推荐的那样皮薄馅多,我咬第一口时没有留神,油汤滋出了老远,吃第二个时候,我先小心地开了一个口子,将油汤嘬干净后才开始吃包子,吃到第三个我已经有些勉强。虽然肚子饱了,我依然贪恋包子的油香。
这是一顿心满意足的早餐,走出早餐铺子,我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一眼。早餐铺的门口围着一圈需要外带的人,一条过路的狗在地上来回嗅着。
我以前曾经认为这个世界上那些最幸福的事,在我现在看来显得如此的飘渺和轻浮,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是将某一项事压榨到极限以后突然予以释放的满足,比如:经过饥饿捶打以后的“饱”,狭窄空间关押以后的“自由”,人的每一个毛孔都会由内而外的舒张着极致幸福。而此刻我的浑身就是洋溢着“饱”的幸福。
回到家里,门又一次关上了,我进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我还来不及感觉到空虚,或者说此刻空虚离我还远。空虚是彻底放松后没有锚点的精神状态,我没有到达这个界面,虽然我知道自己可以彻底地放松,我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焦虑,类似于劳动任务没有完成的忐忑,我的精神状态还是像一件外套挂在门后的某一个点上一样,需要把它取下来,洗干净熨好以后放进衣柜,直白地说,我感觉不踏实,只要有一点动静,我依然神经紧张,不自觉地想喊报告。我想,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背后大喊一声蹲下,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蹲下来。
这么一想,让我非常地恼火,我很不服气,猛然转过身,朝着自己想象中那个人过不去似的。。
太阳已经出来,隔着窗户,可以感觉到室外的温度在上升,我的室内开着空调,舒适安逸,我的思绪暂时离不开这三年半的囚禁生活,不禁又想起那个夏天在看守所的蒸笼里,我恨不得把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扯下来,把里面的肉贴在地板的瓷砖上,白天瓷砖温度有时比我皮肤还烫,只有等到夜晚的时候,地气升上来才会带来一些凉意。
这几年妻子买了些书,有些书名我都没有听过,我挑选了几本放到的床头,拿起其中一本躺到床上架着二郎腿,把书放到肚子上,手里拿着一支笔,认为有趣的句子画上一道杠,表示我已经读到了这里。书页上的字在我的注视下有了重影,好像印刷质量拙劣的版本,我的眼睛已经有了老花的倾向,而且,看守所里面永不泯灭的长明灯加剧了视力的衰退。
整个上午,我一边看书,一边来来回回地跑卫生间,并不是有多少的尿液,而是体会想尿就尿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