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犯人一边骂一边用脚尖踢着床脚的角铁,从他龇牙咧嘴的表情来看坚硬的角铁让他吃了苦头。接下来他又挑剔起这些床架来,他愤愤不平地宣称,这些价值一千两百元的床架,起码被抽了一半的回扣。其他人附和着他们,共同谴责着伙房。他们终于泄气地打开各自的粮袋,拿出干粮站着吃起来。有个人站在我的边上,努力地吃着一块饼干,没有充分咀嚼的食物经过食管,我能够清楚地看到他脖子上的表皮,有一块半圆形肿块慢慢往下滑,到达颈窝的位置消失不见。
我躺了一会儿,又跑到走廊门口看光线的明暗,时间应该到了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虽然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顿午饭不会到来,但是他仍然想做点什么来挽救一下。
我走到隔壁找到另外两个“组长”一起想办法,这两人看上去同样是有些沮丧,午饭的缺失让每个人感觉自己受到了损害。
我提议三个人出去到走廊走走,包括将能打开的房间都检查一遍,两个人同意了。两边一共有二十三个房间,右边十二个,左边十一个,大部分的房间门昨天晚上被锁上,他们只在走廊尽头卫生间对面打一个房间,卫生间边上打开一个,两个房间斜对面。
让我意外的是卫生间对面的靠着围墙的房间里有一扇不大的窗户,窗框之间焊着拇指粗的钢筋,站在窗口能看到围墙那边厂房屋脊上蓝色的玻璃瓦,以及更远处的高墙上火柴盒般大小的岗亭。这里距离有人的地方太远,无法提供建设性的机会。而卫生间边上的那个房间,和我们住宿的房间一模一样,三面光秃秃的墙,房间的地板上随随便便地扔着几个石膏像,像被砍下的头颅,其中大卫的头像被人踩断了鼻尖,英俊的脸上留下半只清晰的鞋印。
除此之外,地上有一面碎成三大块几小块的镜子,我站上去看了看,自己的脸像被刀片割得一块一块的。没有窗户。
扁脑袋突然说让他试试看,他仰着头举起一只手朝着天花板做出打招呼的模样,我顺着扁脑袋的目光方向往上瞧,原来扁脑袋是冲天花板上的那只摄像头打招呼,他相信在摄像头的背后,有人二十四小时注视着,他觉得动作幅度大一点就会引起摄像头那边人的关注。
理论上扁脑袋的思路是正确的,所有的监控都是和监狱指挥中心的终端连结,这些摄像头除了具有监控的功能,还有一个特别的警报功能,在监控的屏幕上,每一个人像都被一个白色的四边形线条框住,犯人们正常的活动频率,都是在线条框架内,只有当你动作突然生变化,度瞬间突出边框,系统就会由此判断你在做某项剧烈的行动,比如攻击、大力拆卸,或者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由此诱系统的警报。
扁脑袋像个小丑般的手舞足蹈了半天,又做了几个冲锋和跨栏的动作,头顶的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始终在有规律的闪烁着,说明它一直在工作,至于为什么没有引起指挥中心注意的问题一直纠结着我,开始我以为是系统安装后没有调试,后来我才想起来,隔离区是临时性的,这里的本质是公众展览馆,它安装的有可能是另一套系统。扁脑袋将动作重新演绎了一遍,最后垂头丧气地说走吧,临走时还不忘抬头望了望摄像头。我又来到走廊入口的铁门处看了一回,我晃了晃铁门,它坚不可摧。
没有钟表没有电视,我感觉像是被装在了罐头里。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隐隐约约地听到厂房的那边传来收工队伍的歌声,现在轮到我羡慕这些收工回来的犯人,他们回到监舍大厅就有饭吃,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饭,但毕竟热气腾腾。
我回到自己房间,屋子里气氛有些凝重,所有人看上去都有些焦灼不安,倒不是因为饿,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余粮,即使外面没有吃的送进来,节约一点,加上足够的饮水,熬上个把月没有问题。这种不安,是丧失保障后的一种心理上的生存危机,虽然它是一种假定,但是能摧毁人的脆弱的神经。
犯人们在肯定不会有人再把晚饭送来后,开始垂头丧气。
我决定和土豆分吃一个鸡腿。就物资准备来说,土豆带来了差不多整个笼箱的物资,其中有五瓶可乐,他打开一瓶都给我,我建议他节约使用这些高碳水,土豆笑了笑,“啪”地一声又开一瓶。接着我们又吃了几个人造奶油的蛋糕,这种蛋糕甜得腻,对健康没有好处,但此时的它能够提供高于寻常食物的卡路里。
所有人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房间里的咳嗽声似乎多了一些。土豆侧着身对我说:“估计他们把我们给忘了吧。”
我想一下说:“我估计昨天那个家伙急于回家,忘了把我们移交给下一班,听说他们现在进来也要隔离半个月,原来的秩序打乱了,把我们给忘了也正常。张三以为我们在李四那里,李四以为我们在张三那里。”
我们几乎在同时放声大笑起来。和其他人相比,我们更能理解这种“遗忘”背后的合理性,更善于体会这剧本里所蕴含着的言外之意,知道它的笑点在哪里,哪里又是貌不经心却是离谱的地方。
土豆边笑边说:“这他妈的真是个笑话。”我当然明白他所指的笑话并不仅仅包括这几天的遭遇。
相较于隔壁,我这个房间里的犯人要安静许多,除了感冒烧的,其他几位靠在被子上默默想着心思,年轻的两位犯人正沉浸在时尚杂志比基尼美女大腿间的缝隙里,恨不得将它们掰开来看。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被隔壁传来的吵闹声惊醒,我从床上懒洋洋地爬起来,慢悠悠地踱过去。看见扁脑袋和一位五十多岁的犯人扭在一起,客观地说是扁脑袋扭住了那位犯人,从他们的吵吵嚷嚷中,我明白事情的原委,那位犯人说自己一天没有喝水了,要去卫生间打一些自来水,扁脑袋以为违反同进同出为由拦着他,要求他再叫两个人陪同,双方便吵了起来,看见我过来,扁脑袋喉咙跟大了一些,他气势汹汹地推着对方的胸膛,威胁说:“你再闹,你回头看看,指挥中心看着你。”
那个犯人回头看了一眼摄像头,球形罩内的黑色摄像头象一只深邃的眼睛,他顿时被吓得矮了半截。口气软了下来,像是在辩解又是像在请求。我将两个人推开,跟要求打水的犯人说:“我陪你去。”
两个人走到卫生间,我看着他先是接了一杯,吨吨吨一口气喝下去,又打了一杯后才往回走,这个人边走边骂着扁脑袋。我把他送到门口,刚一转身,扁脑袋在后面跟了出来,他拉住我胳膊在走廊上说话,他低声地提醒:“你不能对他们太好,这样子下去,我们是不好管的。”我敷衍他几句,回到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