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们穿过大厅上到二楼,二楼已经被完全改造成监舍的样子,中间是一条通道,通道的两侧各有十几个安装着铁栅门的房间,通道入口绿色的隔离网和大铁门,从地面一直架到天花板,经过它们的时候我闻到了刚刚刷上的防锈漆的冰凉的气味。大铁门的出入采取了最新的面目识别系统,狱警靠近它,把自己的脸对着门上的一小块屏幕,一秒钟后,屏幕说起话来:“是真人,允许进入。”
说完以后,大铁门哗啦一声打开锁,狱警身子斜靠在大铁门上,等待所有犯人进到走廊,他松开身子,铁门又咣当一声撞关上。
走廊上两侧的房间,一眼望去右边所有的房门都关着,只有左侧几扇房门敞开着,二十几个人犯人分成两组,我这一组十个人,另一组人数多一点。一组一个房间,每个房间有八张叠床,房间里除了一股灰尘的味道以外,面积比老监舍大许多,和老监舍不同的是,这里房间没有窗户,展示在我眼前的是光秃秃的墙,除了门,满眼是墙,我们在楼下看到的窗檐和窗台只是个外墙装饰,由于晚上看不清楚,以至于我以为那是一扇可以推开的窗户。
这时,狱警站在过道上喊:“三个组长把铺位安排下去,年龄大的下铺,年龄小的上铺,年龄大小、先后顺序,不准吵闹。”
安排铺位就是属于“组长”的职权了,铺位编号是从外往里编的,一号是席下铺,我二话不说,把自己的被褥往一号铺床板上一扔,开始将这些人的年龄记在纸上排了一遍,我把自己被褥也扔到床上,我把土豆安排到对面下铺,这是个次好的位置,犯人们对这种心知肚明的“照顾”非常的理解,因为换成他们也会这么干的。
铺位的安排非常顺利,狱警走进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把我们召集到走廊上一起去卫生间检查了一番,将一间堆放杂物的门拉上,一切都让他放心之后,他准备回去,临出门他吩咐道:“你们三位按照事务犯的岗位职责去履职,其他人的流动必须你们陪伴,规矩一样,早饭不供应,午饭和晚饭由伙房派送过来,餐具用完毕洗干净,统一放到走廊门口。监区警官排不过来了,工作太忙,后院起火都四五对了,你们自己管理好。”
当他走到门口,刚才的那个门禁引起了他的童心,他拿出自己的证件,用证件上的头像对着屏幕晃了几下,屏幕说话了:“你这一个是照片吧,不要开玩笑。”
狱警哈哈大小,收了神通,按规矩出了门。
此刻的我和刚进监狱时候已经有了不同,虽然表面上看我还是同一个人,不知不觉中的我被另一个“我”所置换了,我曾经的骄傲已经荡然无存,自尊的铠甲已经被现实的狼牙棒击得粉碎,如果用以前的我看现在的我,以前的我一定以为简直不可思议。
提了组长的我沉浸在刚才小小的兴奋中,甚至产生了些许优越感,这种感觉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它好像就一直在那里沉睡,就等着某一时刻某一个契机将它唤醒,因为此时的我已经不知不觉认同了这里的价值体系,理解了例如“好处”“骨干”等名词背后蕴含的准确的意义。
所有的外行人都以为离开狱警监管的犯人就会变成肆无忌惮的野兽,觉得他们会像现出原形的破坏者,蔑视各种规矩,现实情况却是,经过监狱驯化的他们,各种条条框框已经不知不觉融入到他们的每一个细胞,他们比一般人更能接受这些规则,服从性比普通人更强,他们习惯了这种约束,并对其产生依赖,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才让他们有安全感,没有约束反而会让他们感到恐慌,而当有人企图破坏这种约束,他们就会感觉这是对自己安全边界的侵犯,他们会用实际行动来维护秩序的稳定。
要让这些犯人做到这一点只需事先将他们归类到某群体中,比如“小组”“班组”“三连环”,让他们和群体之间产生粘连,当这些群体当中有某一位触犯了规则,就对整个群体进行惩罚。事实上,而最擅长管理犯人的并不是监狱的狱警,而是从犯人当中选拔出来的另一拨犯人,只需要让这拨人在面对其他犯人时有着一定的优越感和“好处”,为了扞卫自己的这种地位,他们就会像大海中爬上救生艇的幸存者,在倾覆的恐惧中,一把将那些企图爬上来的犯人推到水里去。
就像一个刚买下新车的年轻人,当你看着眼前这辆崭新的座驾,一定会急不可耐地坐进驾驶室,握住方向盘想要感受一下它的性能,我是同样的心情,既然已经任命为“组长”了,肯定想确定一下它好不好使,我先是冲着房间里的组员说:“既然大家在一个组了,就要遵守规定,不能到时候警官责怪下来,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有什么事情跟我讲,我肯定会尽力帮忙。”
这番话传递了两个意思,既确定自己的位置,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有两个组员们急忙表态说,那是肯定,我们都是拎得清的人。其余的人默不作声。
我观察了一下小组里的十个人,除了有三个不停的咳嗽,其他人都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安顿下来以后,大伙儿很快地相互攀谈起来,问余刑、攀老乡,非常热闹,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年犯人开出了一包瓜子,热情地邀请了起来,我象征性的吃了他三到五颗,监狱里有个不成文规矩,除非彼此关系特别好,轻易是不吃别人的东西,欠人情都是要马上还的,当然,三五颗瓜子,只是属于礼节,谈不上人情。
出于习惯,我找了一下电灯的开关,头顶上依然是两盏灯,一盏是照明灯,另一盏是长明灯,和那边监舍一样,开关只能闭合照明灯。房间内摄像头安装在六米高的天花板上,球形保护罩内的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它在一丝的不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