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猫靠近野鸽子大约两米距离时,野鸽子感觉到了危机,它没有飞起来,而是不安地左右察看着究竟,正当它的眼睛转到视线的死角,黑猫在它背后动了攻击,野鸽子被瞬间袭来的黑影吓得扑楞着翅膀刚刚飞离了地面,让黑猫第一次扑了个空,它转过身跟着野鸽子跳起来,一只爪子在空中按住了刚想逃离的鸽子,把它按在地上,又一口咬住它的一边翅膀,野鸽子的另一边翅膀在不甘心继续扇动着,黑猫的脑袋边到处羽毛飞扬。
老冯松了一口气,对自己说:这是鸽子的命。他将脸盆里的水倒进废水箱。
所有人收拾完毕,或坐在床上,或靠在床架上,仰着脑袋看新闻,电视挂在房间横梁的铁架上。老冯将家里的所有来信铺在床上,一封封地找。老黄走过来,胳膊扶在老冯上铺的床沿,脑袋从两条胳膊中间往下看,他问:“找什么?老冯!”
“信!”老冯看上去有点兴奋。
“女儿有男朋友了?”老黄又问。
“早着呢!”老冯大声地回答,没有抬头。
老冯把信叠得象扑克一样整齐,放回笼箱。老黄觉得老冯今天比往常要开心。老冯抬起头:“谁要信封?”
“要!要!”边上人高兴地答道。
“收废水!”门外收废水的喊。
老冯把拿起的信封往床上一放,挪着下床去找鞋。今天轮到老冯和另一个犯人抬废水,夏天的废水有点多,两个人抬得有些吃力,抬着废水老冯觉得刚才没有找好把手位置,箱沿硌得手指痛,他咬着牙把废水箱抬到废水桶边,用力地踮起脚尖,将箱子里的废水倒进齐胸高的塑料废水桶,倒的时候老冯的手有些抖,一些废水漏出来,溅到对面犯人的脚背,对方不高兴地埋怨了几句,意思老冯把废水箱的后边抬得不够高,这让老冯很是过意不去,想告诉他,借去的牙膏不用还了。
这些废水桶里的水,他们会拉到卫生间倒进写着“循环水”的小便池里。倒完废水的老冯走回来,把床上的信封递给上铺犯人。
“你自己不写信?”犯人问。“我还有呢。”老冯灰白的脸上红扑扑的。
报完数后下楼吃早餐,老冯决计为自己新开一瓶豆腐乳。犯人们排队从二楼来到一楼。投递箱在一楼大厅入口处,排在老冯前面的几个犯人脚步慢下来,把自己手里捏着的信往投递箱细长口子里塞,他塞了一半,另一半挂在外面,犯人们骂一声,举起拳头在投递箱的面板上用力的捶了几下,投递箱才把那些封信吞进去。
“有鸡蛋!有鸡蛋!”犯人们喜不自胜。鸡蛋放在餐盘里被一位高大的新犯组成员端进来,堆得冒了尖,像是请豪客。
这里的鸡蛋不是水煮,都是象米饭一样放在饭盘里搁蒸箱里蒸,有时候蒸蛋的盘子忘了放水,蛋壳开裂,蛋液流出凝固在饭盘上,象是一大块的蛋饼,这种蛋饼虽然卖相难看,但吃起来有股特别的焦香,挑剔的犯人会在上面撒上一层盐花,老冯尤其喜欢这种的风味。
自然形成的蛋饼属于损耗,不计数不分配,任由犯人自取,遇到这种时候,老冯不会客气,和“老病残”的群体拼体力手,老冯有足够把握不落下风。
分配完整的鸡蛋的权力完全掌握在卫生大组长手里,他伸手在冒尖的鸡蛋堆里抓起三枚,在手心掂了掂分量,好象那是银元,他大模大洋把鸡蛋揣进口袋,接下来宣布每个小组按人头过来数鸡蛋,小组长们拿口碗把本小组鸡蛋扒拉了回来,老冯分到滚烫的一枚。
分完小组以后,盘子里仍旧有一层满当当的富余,卫生大组长拖长声音:“骨干们过来拿鸡蛋。”哪些骨干好象看不起鸡蛋似的,慢蹭蹭地走过去,随随便便在盘子里捞起一个就走。这一轮之后,留下的鸡蛋大多是破了相,不影响吃,卫生大组长又喊一声:“拉垃圾桶的。”
早餐的配菜是“台湾酸菜”,至少,菜单上是这么打的。这是监狱里经典的一种配菜,在上酸菜鱼刺(非酸菜鱼翅)时也能看到它熟悉的影子,老冯拿它和家里的酸菜做过一番比较,他觉得“台湾酸菜”比家里的酸菜味道更浓,酵的更久,有更地道的脚丫子味。老冯早上的胃口好,他挑了一根酸菜盖在碗上,这根酸菜他越吃越长,一半进了胃里,另一半还在碗里,他费了好大劲才将它扯断。他又舀出两块豆腐乳,吃了两碗饭。
老冯跟着队伍去外场地水池边洗碗,有些犯人拿碗直接去水池里舀水,被违纪骂得不敢吭声,水池是公共设施,他这么做象是在大家的水缸里洗脚。老冯在水笼头里接了些水,把自己的碗洗了两遍,又掏出一张折得齐整的卫生纸擦了一遍,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但这是他的习惯。
老冯把碗放到碗筐里,等一下小组里会有人把碗筐抱走送到消毒柜那边去。
老冯穿过人群去露天的晒衣区找自己的衣架,这些衣架都是固定在晾衣杆上,并有着每个人的编号,老冯一共有四个衣架,露天两个,雨棚里两个,这属于他个人资源,老冯把露天的衣服取下来,挂到了雨棚的那边,做完这一切,他轻松下来,在等去厂房的集结哨音响起之前,还有十几分钟的休闲时间。
院子的大门外,一些出工的队伍唱着歌开过去。
今天小毛带队,他已经和工作了几年的狱警一样成熟,整起队自信老练,口令下得干脆响亮:准备出!队伍中老冯边左右左的原地踏步,边往后看张望了一眼,队尾还是那四个拉垃圾桶的犯人,加上一辆小推车上,小推车上放着一只箩筐和猴着的两位行动不便的残疾人。挎着老冯左边胳膊的是位小伙子,他的皮肤冰凉地贴着老冯的皮肤,问:“老头,你感冒了么,皮肤那么烫?”
老冯笑嘻嘻地说:“好着勒!好着勒!年龄大,皮肤干燥就显得烫!”
他的话让小伙子半信半疑,老冯说话的时候,小伙子闻到一股烂柿子的甜味。
队伍开到厂房门口,小毛摆好队形,朝着队伍后面的肖阳,恭敬地喊一声:“肖副!”
意思把队伍交给他打理。肖阳点点头,从队伍后绕到前面,他把口罩拉到腮帮子下,最近的生产任务压得他心烦意乱,他决定还是要讲几句。天空很干净,一架客机从那边房顶的天空飞过来,拉着一道白色的航迹。这座监狱刚好位于航线上,抬头找飞机是老冯的喜好,飞机飞得太高,只有老冯的巴掌般大小,听不到声音,耀眼的阳光下,老冯看到飞机尾翼上有红色的航司标志,肖阳讲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到,他入迷地看着飞机越飞越远,幻想着自己是飞机上乘客的一员,并且正衣着整洁地坐在舱舷的位置,看着地上的监狱,看着仰着头的老冯,说起来难以置信,他一直没有坐过头等舱,这是他今天心中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