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打在屋檐的白铁皮上,盖过了屋内均匀的鼾声和轻微的梦呓,上铺的犯人放了个屁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房间里一股衣服回潮后的汗酸,好像以前所有的汗水被一场雨水召唤回来了。我躺在床上,上午晒在操场上衣服全部淋湿了,此刻的我一点都不着急,就让它湿去吧,我一动不想动,只有这样的夜晚才彻底属于我。
这样雨下了几天,监狱里到处都在霉,楼梯转角的墙脚,拆开的面包,垃圾桶里的厨余,都长出了一层白色或者绿色的绒毛般的霉菌。
犯人们盼望着这个周六有个好天气,如果这天晴朗,犯人们可以自行决定安排活动,所谓的自行决定,并不是真的想干什么就是什么,它的选项是固定的,狱警站在那里问犯人们:“愿意去大操场上打打篮球跑跑步还是在大厅里看电视?”
狱警接着会喊:“愿意到大操场的举手?”一部分人举起手来。
狱警继续问:“愿意留在大厅的举手。”另一部分人举起手来。
也有的人第一次和第二次都举手,这些人觉得无论大厅和户外都不错,都差不多,或者无论大厅和户外都反对,最后,狱警往往会通过数人头,来决定去外面还是留在大厅。
这一天是宽松的,只要不打架,狱警们不太爱管犯人,唯一让犯人感到头痛的是无论户外还是户内,必须半个小时报数或者打卡一次,这个规矩有些狱警执行的严格,有些狱警马马虎虎,因人而已,其中,肖阳最宽松,他在大多数时候,象一个失意文人般的漫不经心。
这个周六,由于这几场雨,犯人们出去活动的意愿占据了大多数,又是肖阳的班头,大家兴致勃勃。
犯人们到了大操场圈出一块地以后就活动开了,一部分人脱了鞋子光着脚在塑胶跑道上快活地跑来跑去,或围成一圈聊天,我想找肖阳证实关于假释方面的信息。
当天,肖阳坐在操场边的一棵樟树底下,远远地看见我过来了,就拍拍他身边半裸露的树根,好像那是一张大沙。
肖阳告诉我,这是全国性政策,红线是谁也不敢碰的。远处,在操场对面的篮球场,另一个中队的犯人们抢着篮球,刚理好的光头在阳光下反射着白色的头皮。
“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突然听到他柔和的说:“是有办法的,但是需要代价。”
我转过身看着肖阳,肖阳的音色更加温柔,带着光泽:“我的一个兄长,他手里有这些材料,那些举报材料的人都出去了,材料是安全可靠的,他觉得这些东西放在手里浪费了太可惜,不如予人方便,予己方便,这样大家都有好处,如果你需要是可以谈的。”
我说:“怎么保证这些材料是可靠的。”
肖阳轻轻笑了一声,提高了些音节:“这个你放心,能操作,就肯定是安全的。”
肖阳见我没有吭声,试探地说:“二十万,你看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食指和中指,在我眼前飞地晃了一下,像空中掠过的雨燕剪刀尾巴。我说话了,诡异的是我现自己语和声音和肖阳非常的接近,如果不仔细地辨别,就好像是同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般。
如果站在远处回望,我们两个一定象是坐在田头看着庄稼闲叙的农民,掂量着彼此田地里收成的好坏。
这是一场危险的交易谈判。
我的脑子里快地旋转着,决定中止谈话,我好像误入了一片沼泽,必须原路小心翼翼地返回高地,要让自己站在干燥的地方,我无法判断黑沉沉的腐殖土下冒泡的是什么,直觉告诉我,这样的谈话只会对我有害无益。
我继续沿用肖阳的语调:“谁不想早点出去?不过,这个有风险,我掉过一次茅坑了,不想掉第二次。”
肖阳的语音里带有了恳切:“是不是觉得太贵了?价格好说的。”我肯定地说:“我担心的是系统性风险,而且风险系数很大。”
肖阳在做最后的努力:“你自己不说,他不说,这个风险是不存在的。”
我反驳他:“万一他那边出问题,细节,是没有办法自圆其说的。而且,你知道,现实中没有联系的人和事,环境改变后没有办法复原。”
我不想得罪他,见肖阳似乎有些尴尬和失望。我客气地说:“感谢您对我的关心,可能我过虑了,我时间不长,冒这个风险对于我个人来说没有必要。”
肖阳松了一口气,像是为自己解围:“我是受人之托。既然你没有需要,那就再说吧。”
我向他再三表示了感谢。然后彬彬有礼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