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个瞎字,把余瞎子气的七窍生烟,咬牙道:“瞎子眼神不济,可心里敞亮,凡事都能看出八九不离十,哪像你,三魂七魄少了一半,跟猪油蒙了心一样,给老子当马蹬都不配。”
性格刚烈的玉竹骤然抽出长刀,“你再骂老子一句试试!信不信老子剐了你!”
余瞎子不甘示弱,拎起长矛,“巧了,瞎子正缺一个夜壶,你这吃饭的家伙,我觉着挺合适。”
两声清脆鞭梢响起。
老孟先用马鞭抽歪长刀,紧跟着抽歪长矛,绷着脸道:“一群窝里横的东西,有能耐冲蛮子们耍,别在自己兄弟面前逞威风,真有本事,去砍十个蛮子头颅,这锐字营的校尉,我帮你去举荐。”
几十年的伍长可不是白当的,两人愤愤收回兵器。
老孟厉声道:“还有,凡涉及石头村的言论,一个字不要再提,否则军法处置!”
平时打打闹闹,骂点祖宗亲戚,大家习以为常,但老孟搬出军法,哥几个清楚,伍长动真格了,谁敢在挑刺儿,绝对要挨鞭子。
奇怪的是,老孟平日里酗酒好肉,话题荤素不忌,枕头下面的快要翻烂的艳书,墨都快掉没了,听见谁家大姑娘小媳妇的风流艳事,耳朵竖得比谁都高,咋一改常态,变成正人君子了?
军中尊卑有序,几人不敢多问,怀着各种心思,策马前行。
闷声来到石头村,一排类似拒马桩的巨木挡住去路,上下左右各竖起尖刺,稍微不注意就能捅个血窟窿。
大家大眼瞪小眼,村子去的多了,可像如此戒备森严的,尚属初次遇到。
镇魂大营里的拒马桩,都没石头村的多。
余瞎子看不真切,牛井一脑袋浆糊,小伞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李桃歌向来是不问世事的马前卒,只有大大咧咧的玉竹呢喃道:“这是寡妇村还是强盗村?防御工事比咱大营还牛,难不成有悍匪藏在里面,专门跟官军作对?”
老孟一横马鞭,朗声喊道:“嫂子们,撤了桩吧,我是边军老孟,前来夜巡。”
不久,从拒马桩后面探出身影,仔细观察一阵,跑出来两位手持菜刀的妇人,迈着七分戒备三分怀疑的脚步,来到众人身前。
老孟翻身下马,双手负在背后。
一名妇人借着月光,在老孟凶悍的脸上端详片刻,认出来人身份,将菜刀放到腰后,拍腿笑道:“真是老孟兄弟,多年不见,差点没认出来。”
老孟笑吟吟说道:“城关哪个不开眼的,敢冒充我这个孤命人,那不是诅咒自己全家死光吗?徐家嫂子,张家嫂子,有年头不见了,你们可好?”
略带自嘲的言辞,使得两名年近半百的妇人点头笑道:“托你的福,都挺好。”
老孟保持殷勤笑容,说道:“附近近日闹狐仙,偷吃了不少牲畜,咱们的牛都是宝贝疙瘩,地里指望着它们出力,一个都少不得,我怕来祸害你们村,特意来瞧瞧。”
徐家嫂子热情道:“有劳老孟兄弟挂念,咱们村的牛羊都放进圈里了,每天有人看守,狐妖想吃都找不到路。跑了大老远的路,走,进门喝口水。”
老孟弯腰笑道:“打扰了。”
后面几位锐字营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布满惊讶神色。
老孟的驴脾气,谁没领教过?
犟劲上来,将军和校尉的面子都不给。
偏偏在两位妇人面前,一股子谄媚劲儿。
难道是抱着爷们睡的久了,见了女人走不动道?
几人笑吟吟,跟妇人进入村子。
一阵响锣,灯火通明,村民们纷纷举着火把,前来迎接贵客。
直至村里人熙熙攘攘围了一大圈,李桃歌他们傻了眼。
无论高矮胖瘦,全都是妇人,最年轻的一位,起码也有四十来岁。
头上都蒙着白巾,以示未亡人身份。
村里一个男丁都没有,怪不得叫寡妇村。
嘱咐大家伙注意狐妖,又说了些体面话,老孟遣散了村民,轻声道:“她们的丈夫儿子,全都战死在沙场,女儿嫁到了别处,免受战火荼毒。全村一百三十二人,皆是寡妇。”
玉竹纳闷道:“既然丈夫死了,为何不改嫁?苦苦守着孤坟,岂不是自讨苦吃。一人如此,尚能体谅,可村里一百多寡妇,咋全都是死脑筋?”
老孟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她们一走,家就散了,得有个人过节烧纸上香,否则家里战死的英魂,成了孤魂野鬼。”
众人心头浮起一抹凝重。
老孟仰天轻叹道:“好几年了,不敢来,怕看到这些老嫂子,心里难受。她们的丈夫儿子,好多跟我是袍泽,是睡在一个炕上的生死兄弟,都入了土,唯独老孟苟活于世,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