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凌江玥哼着歌在房间里画了会儿画才下楼。
客厅里,凌江聿居然还在,穿着正式的三件套西装,连领带都板正服帖,打的温莎结一丝不苟,在光线下透着昂贵丝料带出来的光滑感。
他坐在沙上接电话,凌江念在另一边和庄玫说话,一家四口还维持着之前的和乐融融。
凌江玥站在楼梯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觉得这家里现在就像是……一块缺失过一角的木板,缺失的地方已经被慢慢粘上了补丁,但原本掉落的那一角突然又重新被塞了进来,于是整块木板即将被涨裂开,比之前还惨烈。
所以为什么还要接她回来呢,啧。
打完电话的凌江聿看见了她,温声叫她名字让她下来。
“江玥,今天有安排吗?”
“没有,”她一步步慢慢走下去,换上的白色针织裙下摆是荷叶边,走动时一动一动像朵倒置的花,“我又没什么朋友。”
凌江聿沉默一瞬,说:“那想去找庄捷玩吗?他很会安排节目。正好江念去那边有事,我送你们过去。”
岂止是很会安排啊。
熟悉庄捷的人都知道,他就是个品味奇特的玩咖,坐得最久的地方不是家里而是酒吧和唱歌房的卡座,听得最多的不是父母的教诲和公司的业务汇报,而是凤凰传奇的自由飞翔,每天活得跟个乍富的八十年代煤老板一样。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凌江聿要不是实在没有让妹妹开心的办法,也不会“出此下策”,把人托付给庄捷。
但凌江玥不知道啊,她觉得庄捷还挺有意思的,只是这安排——
让她和凌江念一起坐车去?
她看了眼对面对她微笑的凌江念,想到什么,嘴角也挑起一抹笑,乖乖回答:“好啊。”
庄玫还有点担心,自己的侄子自己知道,能是什么正经人。
但是一想到早上的事肯定让她心情不好,也就没拦着她出门。
他们一家人现在的关系,就像是一窝刺猬待在一起,缺失的十年就是那些无形的刺,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无事生似的跨过去。
等送走他们兄妹三个,庄玫坐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脸,愁得皱纹都多了几根,犹豫之下打了个电话叫俞太太一起出门逛街做spa。
旁观者清,还是让别人给点客观的办法吧。不然就她一个人想来想去,最近都有点情绪化了,很不妙。
另一边,三兄妹上了车。
车里沉默的气氛宛如一张蛛网,把每个人想要张开的嘴都粘黏住,每一版打好的腹稿似乎都不完美,话被喉咙推上来又被咽下去,直到车开出去几公里了,都没人出声音。
凌江玥没管他们俩,还是趴在车窗边上往外看,丝毫没觉得自己这行为像在和凌江念拉开距离。
凌江念估计是知道凌江聿打算挨个找她们谈话,在中途让他停车,说要去市买点东西。
车里就剩两个亲生兄妹,凌江聿熄了火,先开口:“江玥,早上的事你别怪爸爸,他是担心你。”
“没看出来。”她随口说。
“江玥,我知道你恨我们。”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直视前面的路没转头,说话却有条有理半点磕绊也没有,大概是早就在脑海里想过很多遍。
“当年你走丢之后,我们找了你很久,妈很伤心。但是没多久我就生了病,情绪失常,经常做噩梦,去医院也治不好,爸妈只能先把你的事交给警察,回家陪着我。”
“过了半年我还是情况不好,所以他们又听了心理医生的话,准备收养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儿陪我。所以你要怪,就只怪我好了。”
凌江玥鼻音嗯了声,轻声问:“那她呢?”
“江念是从孤儿院收养的,性格长相和你并不一样,我很清楚你们的区别,并没有把她当做你,也没忘记继续找你。我们给她优渥的生活,她充当着治疗我心理疾病的药,她很听话,从来不会主动开口问我们要什么东西……”
“江玥,你别恨她,她没有选择,也绝对不会有想取代你的想法。”
从凌江玥被找回来后,不用打听也知道,圈子里一直有人乱揣测凌家的事。
有人说当养女的肯定不舍得到手的好处被人分了,会借机孤立江玥好取代她,也有人说刚回来的亲生女儿也不愿意被一个养女鸠占鹊巢,肯定会闹幺蛾子赶江念出门。
但凌江聿了解凌江念,她不是那种人,事实上这段时间她恐怕也很不好受。
至于江玥……他不知该怎么去思考,毕竟中间隔着十年,他如今已经对当年八岁的妹妹很陌生了。
凌江玥边听着他的长篇大论,边往车窗上哈气,又伸手指画个笑脸。
等他说完,她看着渐渐消失的笑脸和车窗上渐渐清晰的倒影,说:“我有三种回答,想听听吗?”
凌江聿想了很多种她的反应,连痛哭流涕骂他一顿都想好了怎么处理,但唯独没想到这一种。
越是平静,矛盾越是不可消弭。
“什么?”他不抱希望,双手握紧方向盘,冷静等待着宣判。
“第一种,我善解人意地表示理解。你的心理出问题,需要一个人来帮忙治疗,我总不能说不允许,等着你去死吧。凌江念也确实没错,她只是个被收养的,又不是故意取代我位置的私生女。”
“第二种,心理不平衡地怪你。你们找不到我,却能养一个没关系的女孩儿当慰藉,把她培养成一个很优秀的人,而我,过着她以前的孤苦无依的生活,现在我回来了还想让我和她和平友好地相处,不觉得强人所难吗?我就是要把她赶出去,或者你们把我赶出去,最好别来我面前惺惺作态表演亲情。”
“第三种,”她切换了幽幽的语气接着说,“我过不下去的那几年,也梦想着有人来收养我,给我一个安定的家,不用给我吃多少饭都行,我也能很听话。”
前面两个凌江聿还能听下去,听到第三个回答,酸涩愧疚瞬间冲到喉头,声音都带着颤抖。
“江玥,我……”
“我还有很多锥心的话可以说,不过我暂时没那个打算,毕竟和谐的关系才有益于生活。哥哥,可以把她叫回来,然后送我去玩了吗?我也想像她一样交很多漂亮的朋友,听他们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