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给许志远打个电话,也许是他一手潇洒的钢字让她对他另眼相看,高中时,伊楠的班主任就开玩笑似的告诫班里的男生要把字练好,将来写情书追女朋友用得上,现在看起来还真有点儿道理;也许是他的忧郁让她心生怜悯,伊楠自己是快乐的,看到有人不开心,她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开导那个人。
当然,也或许是许志远不一般的家世让伊楠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彼时她不过二十岁,自然无法免俗,和普天下所有的女孩儿一样,也有憧憬,也有虚荣心。可具体的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很久以后想起来,她只能自嘲地将这一切归结为命运。
不然,又该怎么解释呢?
如果她没有心血来潮地主动打那个电话,那么后来的一切也许就都不会生。
伊楠照着信笺末尾留下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声音里还透着疑惑,大概是因为伊楠的号码他觉得陌生。
许志远的嗓音清亮,伊楠不禁想他要是唱歌的话,应该挺好听的。他依然是腼腆的,话不多,尤其是搞清打来电话的居然是伊楠以后。
他们的话题却与那封信完全无关。彼此都还保留着羞涩,于是全都绕道走,聊得不知所谓,其实也没讲上几句,两人本来就没多少话。
伊楠本是个善于逗哏的人,可毕竟心里也有一丝隐约的紧张,夹杂着冒险的好奇与期待,于是更多时候沉默占据了电话的两头,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伊楠很快兴味索然,跟她预想的差太远了。虽然她没期望许志远像百灵一样唱出娓娓动人的歌,但也不该如此沉闷啊!
她草草奉上结束语后就要收线,许志远却在那一头突然提议周末一起出去玩。
她着愣,不知该接受还是拒绝。他的声音紧张而诚恳,仿佛她的决定操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她被莫名地震动了,竟一口答应下来。
伊楠以前很少喝咖啡,直到在酒店工作后,因为常常加班,有时甚至日夜颠倒,不得已才依赖上咖啡。其实喝得多了,抗疲劳的效用就不大了,只是每天喝上几杯,已成习惯。
杯中的咖啡泛起袅袅的白雾,啜一口,苦涩立刻溢满口腔,但鼻息周围环绕的却是香气。
这香气在清冷寒寂的深夜很容易勾起那些丝丝缕缕的久远年代的回忆。
那个周末,许志远在她宿舍楼下等了她很久。她跑下去时,因为歉意忍不住埋怨他,“你为什么不打个电话上去,就不必这么干等着了?”
他却淡淡一笑,“既然约好了,你总会下来的,急什么。”
许志远有很多伊楠无法理解的逻辑,正如一开始她料想的那样,他的世界,她其实踏足不了,无论是现实里的那个,还是精神上的那个。
但是,也许正因为两人有如此巨大的差异,她才会对许志远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吧?谁会对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感兴呢?
到底是同班同学,又都是年轻人,更重要的是许志远对她有那么明显的好感,而伊楠虽谈不上喜欢他,但至少也不讨厌,两个人相处了没多久,就熟识了。
他带伊楠去了一家位置很是偏僻的咖啡馆。咖啡馆从外面看没有任何特色,隐没在浓密的林荫之中,走进去也见不到其他客人,冷清得令她怀疑这家店怎么能够维持得下去。那时候,她对于“私人会所”、“会员制”这类词还完全不知道。所以,无知者无畏,她坐在里面,并不感到拘束。
山那边是海山:介入(3)
当她把自己的困惑告诉许志远时,他轻轻地笑起来,并非嘲笑,而是一种善意的怜惜。他没有向她解释这间咖啡馆的独特或是傲人之处,只淡淡地说了句:“这就是‘大隐隐于市’了。”
一样地坐着,伊楠觉得他的举止是那样的从容自如,仿佛天生就该在这种环境里似的,而自己就不同了,对每一样东西都好奇,喜欢问东问西的,整个儿一外来入侵者。
他问她咖啡里要不要放奶昔或糖。她看他什么都没要,于是摆摆手,学着他喝黑咖啡,但是很苦很涩,她不禁皱眉。
这令她想起她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大城市工作的二伯回家带给爷爷一袋子咖啡糖块,是包在塑料袋里的,一小块一小块的长方体,有如感冒时喝的板蓝根,码得很整齐。她小心地取了一块出来,打开纸皮,里面是白色的。她使劲嗅,有很香的味道,用舌头舔了一舔,出奇的甜。
后来,爷爷用开水泡了,白色神秘地转成了黑色,伊楠对此感到惊异。她素来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著,于是又取了一块出来研究。她把方整的糖块掰得粉碎,总算现在白糖的重重包裹中,原来有一小撮棕褐色的咖啡粉。
她一直以为小时候喝过的那种咖啡是正宗的,甜甜的,微苦,但绝不腻。然而若干年后的这一天,当她终于品尝到纯正的咖啡时,才知道什么样的是正宗的。
大概人都是这样先入为主,第一次遇到的,第一次动了真心的,无论是风景还是人,总会觉得是最完美、最好的。
一进大三,许多同学都忙着出去实习,既算社会实践,自己还能赚点儿零花钱,反正课业不紧,何乐而不为呢?
伊楠幸运地找到了一份外企的行政文职工作。她在学校念的是工业自动化,不过并没有想过要当工程师,家里那些亲戚也一致认为当工程师跟做力工似的,太苦,能有机会做办公室工作是最好的。伊楠当初考理科,是因为她的数理化成绩比文科要好很多,而她一看到aBc或者古文诗词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