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向我道歉。”翟亮先道。
“我没想过道歉。”钟波老实说,“我仍然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说谎。”
翟亮仅仅低头笑了笑,钟波没指望他给自己任何解释,他已经没这义务了。
简短的道别后,翟亮朝北,钟波朝西,彼此分道扬镳。
走了一段,钟波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他。
翟亮双手插在裤兜里,半低着头往前走,脚步滞重,像有放不开的心事,和钟波初见他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钟波总觉得他身上有一块地方,被乌云遮住,看不清楚真实面貌,唯见一抹黯淡模糊的阴影。
但是,也许这样的感觉也只是出自他个人的臆想,钟波很快自嘲。
他不再像一个月前那样耿耿于怀于自己的直觉了,因为直觉最终敌不过现实。
他停在原地,掏出烟来点上,目光一直没有远离与他越拉越远的翟亮。
而翟亮低着头,向前走,始终没有回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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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11年4月3o日,林惜独坐在江边,看落日余晖播洒在江面上,犹如铺了一层薄薄的金粉。偶有货轮鸣笛而过,江水被劈成两半,金色涤荡,逶迤而下,像轮船拖了两条长长的尾巴。
今天是岳原的忌日,他离开林惜已有两年,远远过他们相识的时间。
这两年,林惜并不常常想起他来,她很忙,要照顾小添,要为生计奔命,唯独很少让自己思考。思想是痛苦的源地,她深知这点并不折不扣地将它屏蔽于生活之外,确实管用。
小添是林惜的儿子,名字是她请彭奕珍取的,姓岳,叫岳添,为此彭奕珍对她深怀感激。
小添是早产儿,出生时林惜大出血,差点死掉,彭奕珍急得一宿未睡,守在门外边流泪边念经,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诚意感动上天,大人小孩最终都保住了,但孩子羸弱得像只小猫,奄奄一息,在保暖箱里护理了近一个月才得以出院。
出生后头四个月内,小添常因体弱多病半夜突上医院,婴儿易得的各种毛病他几乎一个不落,林惜认为这是怀孕期间她遭受重大打击的后遗症,但彭奕珍不这么想。
彭奕珍常年吃素,只要有慈善募捐活动她都会参与,但她还是担心晦气会波及小添,她深信丈夫和儿子皆是被她的硬命克走,林惜说不服她,看她终日忧心忡忡,于是提议说,“不如我们搬出去,自己过吧。”
彭奕珍虽不舍得,最终还是答应了,又迟疑着与林惜商量,“索性让小添跟你姓,这样和我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只要他好好的,别的都无所谓。”
林惜想了想,摇头,“算了,别改了,小添是岳原的儿子。”
彭奕珍又欣慰又不安。
林惜觉得,作为女人,彭奕珍很可怜,但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带着小添离开了那栋洋房,没有拿彭奕珍的任何财物。
彭奕珍不敢勉强,但为他们的生计担心,林惜颇自信,“放心吧,我能养活孩子。”
事实上,如果没有翟亮,她很可能熬不到小添满周岁。
林惜在东郊租了间房,又在附近的一家私营企业里找到份助理的活儿,但她常因小添生病而请假,最终惹恼了主管,在试用期内即被辞退。她先后又找了几家单位,都因为同样的原因没能做得长。
后来,林惜索性听从翟亮的意见不再谋职,专心在家看护小添,吃穿用度都由他负担。
翟亮打两份工,林惜猜也许还不止,因为他严重欠觉,难得过来和小添玩一会儿,总是呵欠不断,但每次问他,他从不说实话。
不过林惜也很少过问他的事,问了翟亮也不会说,她更早以前就习惯了他冷淡的态度,原以为彼此已成陌路,是岳原的离世,再次让两人走近。
小添满一周岁后,身体终于好转,不再像只萎靡不堪的病猫,彭奕珍见了欣慰不已,林惜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带小添去看她一次。
林惜和父母的关系也在这期间逐渐改善。
起先,是母亲瞒着父亲偷偷来看她,第一次见到小添时,母亲眼圈都红了。她带了几张小添的照片回去,两个月后,父亲的身影出现在林惜的租房里。
父母见林惜过得清贫,想让她搬回去与他们同住,孩子也有人照顾。他们不知道林惜生小添时差点死掉,更不知道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足以让她看淡一切,包括父母亲情。
林惜婉言谢绝了,但逢父母想把小添带回家住几日她总是答应的,她自己也能喘口气。
小添一周岁生日后不久,翟亮病倒了,医生诊断是劳累所致。
林惜把小添送到父母那里,一连两周都守在医院照顾他,有时太晚,她也懒得回去,就靠在床脚将就一宿。
有天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中被人推醒,看到翟亮红的眼睛。
“你怎么不回去睡?”他口气恼火,但仍很虚弱,那时他刚刚告别整天喝流质的日子,可以吃点稍干的面食和米饭了。
林惜向他解释太晚了,没有公交车能坐回家,但翟亮像刚吃过枪药,和她吵了一架,把邻床的病人都闹醒了。林惜忍住眼泪,推开房门奔了出去。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墨汁,令她望而却步,她在医院徘徊了十来分钟,找了排门诊室外的空椅子,也顾不上干不干净,爬上去就蜷缩着。